煮好的奶茶冒着甜腻的热气,中和的诀窍是放入爽滑的寒天粉和覆上厚厚的一层咸咸奶盖,用圆粗的透明吸管从头戳到底,不疾不徐地搅一搅,使之固液混合之际,含住吸管深深一吸,那味道必须急不可耐的付钱来上一大杯,才能阻止哈喇子往外猛窜。
眼镜抹去嘴角外溢的口水说:能不能赏我一杯!
他将做好的递去撇嘴道:说的你好像掏过钱似的。
哎,样子还是要做的。
他也要做个收回的样子,眼镜连忙护住食儿,然后以胜利者的笑容吸着奶茶,还必须伸出大拇指来对味道表达不言而喻的肯定。
和他并肩坐于吧台的眼镜咂巴着嘴反客为主道:这么好喝你不喝点儿?
调配方子的时候就喝够了,再喝就该打胰岛素了。
天气不好不坏,日子不假不节,街上的人稀疏的能让人恍惚我们已经非是人口第一大国。眼镜的语气里有着一丝惆怅说:这人都去哪里了?
都在忙着。
忙什么?
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床的上床,该扯淡的不是坐在这里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去给你生弟弟妹妹了。
眼镜是隔壁眼镜店的,店的面积在一人可控之内,店里的装潢与设备就跟卖的产品一样,都是一分钱一分货。眼镜店是先存在的,之后他路过此处见旁边空余一间,就问没想好做啥的眼镜租不租。你做什么?
奶茶。
嗯,应该不错。
店开起来他把做好的第一杯给眼镜喝,眼镜一口下去双目放光道:嗯,真不错。礼尚往来,眼镜问他:要不要眼镜?
我又不近视,干嘛要戴。
那你就错了,眼镜其实属于常备品,你瞧炎夏寒冬紫外线强你不得戴个太阳镜,有近视的不得戴个变色镜,开车不得戴个驾驶镜,总对电子产品不得戴个防蓝光眼镜,现在有了升级版防红光眼镜,总是看电脑的不得戴个抗疲劳眼镜,老人眼花了不得戴个老花镜,不想摘戴麻烦就戴双光镜,近视老花了就得戴渐进眼镜,现在小孩子近视厉害最好戴全焦眼镜,有些孩子先天眼睛有毛病就得戴远视眼镜,有散光的还得加有散光的远视眼镜和近视眼镜,要是眼睛红绿分辨困难就得戴色弱眼镜……
如果是色盲呢?
那就开不了车了。
就是要强开呢?
那就给车和自己多买点保险吧,受益人最好写原配子女和亲爱滴爸爸妈妈。
小三儿和私生子咋办?
来人啦。
他笑脸相迎道:您好,欢迎光临,想喝点什么?
奶茶店平日不算多忙,赶上忙的时候他也能应付过来,实在应付不来那就慢慢来么,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急,慢工出细活,味道才能好,收钱才不会出错,总有挥水摸鱼的,把手机放到收款器上,只听哔的一声,口技真好,好也没用,混不过去,喇叭没响。支付的便利是为了省事快捷,有人非要在忙时用现金,不是跟不上时代的老人,也不是没手机,就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钞票,肯定不能拒收,为了不影响后边等待的顾客索性免单,于是所有人都开始迅速翻找起纸币,所以最明智的做法是喊起来:眼镜,快来找钱。偶尔会碰上用假钞的,女人怎么啦,年纪大又怎样,没理由同情,直接报警,女人慌忙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求饶,心必须得硬点儿,不然她还会故技重施。
为何不雇人?不雇人的原因是他和眼镜都散漫惯了,管不了人也不想管,这样也挺好,无事的时候两个人就无所顾忌的聊着天。
眼镜讲起上学时候,学校附近有家卖奶茶的,是个女的开的,她是少数民族不吃猪肉,手下有四个员工都是同一民族,你可以说她排外也可以说她团结,别看雇了人,反正每天都见她在那里坐镇,店的生意超火,每天都挺忙的,她也没时间谈恋爱,于是看面相就知道岁月将之蹉跎成了大龄剩女。
也许人家就是长得老实际年龄不大。
你见了就不会这么说了,再说我鼻子下边儿的嘴是白长的,不会问啊。
你问人家多大了,人家不一比斗抽死你。
我有那么愚蠢么。
你看起来确实也不聪明,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人家有非分之想。
我没那么重口味好么,有人惦记。旁边有个卖皮夹的男的,戴个圆框眼镜,长得文质彬彬的,白白净净的,他还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咋啦,现在不到处都是。他用眼神瞅瞅眼镜再瞅瞅自己,毕业即失业,还得想方设法自谋出路,所以混到咱这份儿上,它早就不吃香了,不值钱了,通货膨胀了。
别看女的没上过大学,连高中都不是,好像就是个中专技校什么的具体不清楚,反正学历不高,有没有这块敲门砖都无所谓,因为人家挣到钱了,她一个员工工资那会儿都好几千呢。男的生意不咋地,门前冷落车马稀,把两家店放在一起,奶茶店是一团火,另一家店有一只乌鸦尴尬地飞过。女店主比较外向,招呼人的时候相当亲切,跟你差不多,我觉得你俩挺般配。
我呸!
男的性格就跟店里的生意似的好内向,而且他还是汉族,感觉这完全是两条平行车道应该永远不会有交集,结果有一天他就在奶茶店前当着很多人的面拿着一大束花儿送给人家,你说女的收了没?
爱收不收。
你这哏捧的是个屁。
有屁快放。
她居然收了,也不知道她咋想的。
她不收等着你毕业啊。
这不还有你了么。
不要迷恋哥,哥就是个传说。
不要迷恋姐,姐会让你吐血。
他赞同的点着头。
她出人意料的接受了,当时还红起了脸,这是劳动人民与知识分子的结合。
你是不是对知识分子有误解,知识分子应该是通过其所学在其专业领域深入研究与做出成绩者,这才叫知识分子,就像你我这种充其量就是不务正业。
两个不务正业的人在说着不务正业的话,譬如猪肉吃不吃的问题和怎么吃的问题,为什么猪肉不能吃的问题,吃荤食与素食的问题,素食主义者行为过激甚至违法脑子是咋想的问题,民族主义问题,国外能娶四个老婆的问题,娶那么多咋养活的问题,如果男女通吃的话如何相处的问题,关于信仰如何形成的问题,讨论《一千零一夜》与《十日谈》,割包皮与生理卫生,阿拉伯究竟是啥意思,伊朗的现状到古时波斯的强盛,从斯巴达社会到电影《》的画风,从扎克施奈德到复联,从超级英雄到日本动漫,从《西游记》到邵氏风月片,在聊到男店主找女店主是不是为了吃软饭时,到中午了,肚子饿了。今天吃盒饭,眼镜去打,他报要吃的菜,两荤两素,荤的要糖醋里脊、肉丸子,素的要西红柿炒鸡蛋和麻婆豆腐,眼镜听完骑着心爱的小电动去了。
又是一个无聊的日子,似乎每天都挺无聊,无聊的眼镜想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呢?
用头去撞墙,狠狠地,我在旁边给你数。
眼镜在他胳膊上磕着。
唉呀,别弄了。
眼镜拿过他手中的书读着名字《谁最会享受人生》,我真佩服你,你还能看进去书,现在的人全被手机占据了。
以前手机还是小屏幕的时候,大家的乐趣就是发短信,那会儿手机办套餐除了分钟数多,一定要短信多,我当时在宿舍一个人给六个人同时编短信。
给女的?
废话,谁有空跟男的浪费时间。
假娘们儿呗。
萨瓦迪卡。他双手合十。
空尼几哇。眼镜的样子有点儿骚。
那是个骚气十足的年纪,所有人的荷尔蒙都快爆表了,疏通的方式是赶紧去附近民居扎堆兴起的碟吧多出出汗就好了,运动完从碟吧出来外面都是烧烤摊,来十块钱能吃到吐的大肉串子补充下失去的体力,再来一大杯凉爽的扎啤补充下流失的水分,一边儿撸出火星子一边大口咕咚时,助兴的节目是巷子里自由乱窜的狗们在旁若无人的做着热身运动,前边后边台沿子脚上简直无所不能。
真疯狂。
人不疯狂枉少年。
我说的是狗。
我说的就是狗,当时有一群门下走狗吠得可欢了。
你也是?
我是猫,优雅轻盈地爬上窗口——
瞅见啥啦?
隔壁宿舍有一哥们儿,长得就跟《夏洛特烦恼》里要跟马冬梅钻小树林的那家伙有过之不及,那冒油的脸上满是即将崩发的痘子,就像油炸的大馍撒下一把白芝麻,啧,这比喻太生动了,然后是一嘴儿浸在沫子中的有渍大牙,那色泽*中带青青中挟黑,瞅一眼食欲不保,瞅多了让你对造物者的水平产生深刻地怀疑,就这模样再戴个鼻托裹紧绿色厚泥的金属圆框眼镜,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与云间月色交织的操场上那么随便一溜达,势必引发此起彼伏的*哭狼嚎。
这哥们儿大白天最喜欢干的事是打上一壶开水,回到宿舍关起门来,拿出一套完整的茶具经过一系列标准又繁琐的过滤流程后,悉悉索索的独自品茗。
嗨,我还以为他想干点儿别的呢。
那得有机会呀。
有么?
这不来了么,那是个春风拂槛露华浓的日子,我正好在校门外遇到了他。
好巧啊。
他也是这么说的。我问他在干嘛?他在徘徊,在一家受欢迎的饮食店外不安的搓着手,继而把手心的汗泥子往裤子上蹭,他将上身发*的白色衬衫塞进了一条黑色的裤子中,扎紧的皮带露出的浑圆屁股让他看起来像是久坐办公室后出来活动活动的中年人,活动完这是想进去喝一杯,咋不进去呢?他那像河豚样鼓起的痘子随时有可能崩我一脸,我下意识想躲,还没等我行动他先开口了,那分泌丰富的唾液即刻喷了我一脸,我恶心地擦着,啥?你跟谁?我没听错吧,居然有女孩约他见面,他激动坏了,但又不知道是谁,所以才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上蹿下跳。
是哪个不长眼的想盲人摸象呢?
哈哈……那是我们宿舍用陌生号编了好几天的。
你丫真坏。
开个玩笑么,何必认真呢。
他可不这么想。
是啊。
然后呢,你们怎么收尾?
忘了,真忘了,宿舍那群狼个个都在眼冒绿光,谁有功夫整天搭理他啊,不过那哥们儿运气真好,考上了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还娶了个女博士。
这是运气么,那是实力。
那重要么,重要的是女博士为毛能看上他?郎才女貌!在关于女博士究竟有没有颜值这件事上,双方约定哪天去学校里专门眼见为实一下。
所谓卧龙凤雏缺一不可,在这哥们儿的对门还住着一位,那是大神。
什么大啊?
枕头下边的家伙大,那里藏了一把切西瓜的大刀。
人才啊!
是啊,说起来那屋里个个都是人才,一个年纪轻轻就谢顶在网上老能泡到妞儿给他钱花,一个自认为长得很帅确实挺帅整天耍帅的,一个踢起球来像猛张飞,世界杯时为看球方便直接连了宿舍的电,那位呢,接触不多,但他给人的感觉是一走过来就算大夏天都能立马给你带来阴云密布。
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不太清楚,总之幸亏发现及时,加上马加爵案子的影响,最后学校单独给他配了间宿舍。
这治标不治本吧,应该安排去看医生。
学校谁管你呢,都是以分为本,哪会以人为本,以人为本的前提是哪个二,官二代,富二代,还是文二代,你是哪个?
我是平二代,平凡的平。
我也是啊,贫穷的贫。
来,握个手好朋友,一起平贫无奇地走下去。
滚一边儿去吧。
阳光让知了呐喊地没完没了,眼镜打着哈欠慵懒地说:我终于知道我们为啥这么乏味了。
为啥呀?
因为这是恋爱的季节,孤独的人都是可耻的。
街对面新开的奶茶店里有个姑娘颜高条正个子也高,美中不足的是皮肤患了种名曰白癜风的症状,从街这边看过去,胳膊上的白斑被长袖罩着,腿上的在黑色的长筒丝网里若隐若现,趁着未漫延至脖颈以上,不是出于病态就是出于个体对个体俗世的怜悯,眼镜决定对其下手。他的做法是在一个人满为患的日子,捧着一把带刺的玫瑰,然后单膝跪地——
这时就听见有人不耐烦道:别插队啊,后边排着去。
没看见我在干嘛。
爱干嘛都跟我没关系,后边排着去。
眼镜无奈低头等着,好不容易轮到他,刚跪下去——
就听后边的人说:买不买啊,不买一边儿待着去。哎,你干嘛?
眼镜准备用拖把塞住他的嘴。
好了,好了,你继续吧。
姑娘被眼镜的举动愣住了,脸色在黑白红三色像用小棍搅动地蒙牛冰淇淋那样参差着,她不好意思地说——
没看我忙着呢么,你是故意为了你哥们儿的生意来添乱的吧。手在嘴上一划,他禁声了。
眼镜放下拖把举着花,跪在地上深情款款道:你就是我心中的布朗杨。人家不满道:我比她白。眼镜小声嘀咕:迟早殊途同归。你说什么?说的是爱,他就近在咫尺,你只需看见他被美所包围,隐藏在你生命的浮光掠影之中,如果你不停留片刻,就会与他擦肩。听到这话姑娘被感动了,晶莹剔透的眼泪在泛红的眼眶中悠悠打转,她从柜台的繁忙中抽身出来,来到眼镜面前,眼镜仰视的眼神中晕漾着柔情似水,周围的人有节奏的拍手起哄着:接受他,接受他,接手他,接手他,接手——她接过了花同时也接受了他的拥抱,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此时此刻眼镜努力扬起下巴搭在对方柔软的肩头,一股诱人的发香正凶猛地钻进他的鼻腔,一直延伸入他的心房使其陶醉着,耳畔似乎响起了一首欢快舒畅的乐曲,随即一副生动的画面展现在他的面前,只见他俩提着大包小包,背着抱着好几个咿咿呀呀嗷嗷待哺的娃娃,仓惶躲避着计生委的围追堵截,放错了,重来。
眼镜拉着姑娘愉悦地在大街上翩翩起舞,丝毫不顾及堵成串儿的车辆,在大家连绵不绝地的疯狂叫骂声中,他俩终于过了马路来到店里,下了窗帘,拉了铁帘,之后的画面被打了码,具体细节省去好多个字儿,主要是不可描述懒得说,总之他俩没有冗长铺垫与曲折离奇的境遇就这么迅速的如胶似漆了。
时间过得超快,激情已经过去,甜蜜早就被平淡如水的日子取而代之,三人整齐划一的手臂撑着脑袋目视着街上的行人与车辆,姑娘哀怨地说:生意好差,啥时候是个头呢?
眼镜和他相视一笑,异口同声的安慰道:不用担心,要充满信心,疫情会过去的,惨淡会过去的,愁云会过去的,痛苦会过去的,哀伤会过去的,失落会过去的,烦恼会过去的,麻烦会过去的,疾病会过去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