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典
封面新闻记者张杰实习生李心月
焦典的作家梦是从读小学一年级时开始的,她还记得自己曾在班上振臂一呼:“我以后是要成为一个作家”,跟周围人宣布了她的梦想。
不过,有作家梦的人不少,成不成真那还是另外一回事儿。
令人欣喜的是,焦典的作家之路正在现实中徐徐展开。
今年25岁的焦典已有多篇小说、诗歌及文学评论发表于国内重要的文学刊物,比如《人民文学》《十月》《雨花》《星星》《飞天》《汉诗》《文学界》等。年5月18日,因为诗歌作品,焦典在成都领取了“中国·星星年度诗歌奖”之“年度大学生诗人奖”。同样是在这个春天,在北师大中文系本硕连读的焦典,被录取为北师大中文系“文学创作”博士生,9月份已正式入学。
导师不是别人,正是著名作家莫言。
焦典也因此成为莫言在北师大开门收徒的第二届学生。
惊喜还在继续。
11月26日,由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与牛津大学摄*公园学院全球发展与展望研究院的联合主办的首届“京师-牛津‘完美世界’青年文学之星”评选揭晓。在这个终评评委团由李敬泽、张炜、叶兆言、格非、毕飞宇等组成的奖项中,焦典因为一个短篇小说《六脚马》获得唯一的金奖。
焦典(右一)领取中国·星星年度诗歌奖之“年度大学生诗人奖”
为“作家梦”无所畏惧地搏斗
要写更多精彩的故事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焦典无疑是才华被及时发现的人。
她也非常珍惜自己的文学写作天赋,干劲儿十足,一边跟着小说大师莫言攻读博士学位,一边诗歌和小说左右开弓,写得正欢。
问她这两种文学体裁的写作感觉分别是怎样的?“鼻子一酸写诗,脑子一乱写小说。”这个出生于年的云南女孩说。对自己的文学道路,她非常清晰而坚定:“生活是一场搏斗,写作也是一场搏斗。我的作家梦也许算是走出了第一步。或许直到最后,依旧会和《老人与海》里的圣地亚哥一样,拖回岸边的不过是一架空空如也的鱼骨,但至少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勇敢又无所畏惧地搏斗过。”
这么强的搏斗动力,跟焦典的家庭成长经历有关。小时候,因为一些事情,家里欠了很多钱,房子也卖掉了。她记得原来那个家里铺着红地毯,不去打扫,日积月累就变得灰扑扑的。“很土很浮夸的水晶吊灯和反光吊顶,太高啦,够也够不到,为了擦它把脚给扭了,更不划算,于是它们也很心照不宣的灰扑扑下去。后来搬到一个新房子里,小小的,白白净净,真是一穷二白得漂亮,我很高兴。”有一次在家里过节,家里只有她和爷爷。爷爷说:“今晚我给你做一顿大餐。”“啊?爷爷你还会做菜啊?”……煤气灶呼呼,抽油烟机飕飕,炒锅菜铲叮当铿锵,菜刀飒飒落下,手起刀落快不见血。味儿也全,辣椒香油野山椒,满门忠义将士,齐齐听命,奔赴烧得滚烫的铁锅战场。五六个菜,团团摆一桌,绿的绿,白的白,白的白,绿的绿。爷爷做了一桌白菜宴:炒白菜,辣椒炒的,不放辣椒炒的,煮白菜,放香油煮的,不放香油煮的……爷爷说:“家里只有白菜嘛,你尝尝啊。”白菜一进焦典的嘴,“你别说,真是好吃。各有各的滋味,多点辣,刺激开胃,清水煮,青涩干净,再多点盐巴呢,口感一下子就变得毛茸茸的。”她边吃边感慨:“爷爷,原来你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厨啊!”爷爷拉开裤腿,露出枪眼,之前当兵被土匪打的,说:“当然,你看看,我年轻时也不简单。”
焦典说,就是她为什么“想当一个作家,并且想走得很远”的原因,“我想告诉更多的人,我的爷爷,是一个能把白菜做得出神入化的神厨!当民兵,打土匪,偷粮食,听日本来的女人讲故事,从东北一路到云南,上大山,凿深井,还有骑三轮车呼呼穿过高原,送我去幼儿园……如果不写下来,我爷爷的,还有好多人的,这么漫长的岁月就被浓缩到‘一生’这两个字里了。还有我的,我有好多精彩的幻想故事,还有很多的笑声和落下的泪水,如果不写,也会被浓缩成一颗小小的弹珠滚落。所以,当一个作家,从事文学写作的魅力就是,让我得以细细地、慢慢地、长久地品尝这样一颗白菜。”
焦典
云南是一个植被丰富的地方。少年时代的焦典喜欢滑小山坡。光光滑滑的,除了草就是软弱的野花。随便哪里捡一个轮胎,她让自己整个身子躺倒在里面,找个人背后一推,就“刷”地一下冲下去,满耳朵都是风和草的呼喊。滑到尽兴后才回家,奶奶问她干嘛去了。不敢说滑草,就说去山上。去山上干嘛。坐在山坡上背文言文,明天要检查。“哦,真是奶奶的乖孩子啊,今晚给你做个红烧肉。”
有一次,语文课组织大家写一封信给自己最爱的人。焦典穷尽毕生所学成语与华丽辞藻,写了一封事例虚构(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小说)但情真意切真挚动人(然后这也许就叫诗歌)的信,贴上邮票寄了个同城邮*。那时候一封信飘很久才寄到奶奶手里。奶奶就戴上老花镜看啊读啊,一遍又一遍,边看边抹眼泪。有人来家里,奶奶也拿出来,戴上老花镜读给人听,一遍又一遍,但是边读边笑。“我就是这个时候,感觉到了‘文学’,好像比任何东西,都要有意思一点。今天这封信还在奶奶的抽屉里,前几天奶奶又拿出来读了一遍。”
年春天,焦典硕士毕业
才华被李敬泽、张炜、毕飞宇等名家捕捉
她勉励自己:一定要争气,别丢脸!
年暑假,焦典回到云南老家。看到一个五十多岁女子自驾离家出走的新闻,但她想起来此前也有一个母亲离家出走。这触动她写出来《六脚马》这篇小说。虽然故事细节是她虚构的,但是文中的人物、风物、场景却让人感觉就是云南乡下一些人会真实发生的生活。这也许就是优秀作品所营造的艺术的真实。
在这个小说中,焦典也再次表现出她文字上的满满灵气。比如她写小说中想要逃跑的女子屡次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她根本不理解山路,“山也是活物,山里的时间会伸长也会缩短,一下雨,就会泡发膨胀,跟干木耳似的。反过来,如果是*辣的大晴天,就会被晒得皱缩起来,走一步其实就迈过了三四步的距离。”别忘了焦典除了写小说还写诗,小说中很多句子都是诗,比如她形容文中一个女子:“眼睛里黑黑的,像要下大暴雨。”
《六脚马》的独特被李敬泽、张炜、毕飞宇等名家捕捉到,所以焦典得到了“青年文学之星”金奖。焦典也诚惶诚恐,她用了一段很形象的句子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之前,我用到处捡来的零碎物件组装了一架单车,骑着在文学里到处跑。有时候一脑袋摔沟里,有时候偷偷捡到一个新的车铃。后来,这片原野上公认的最厉害的骑手之一莫言老师成为了我的师傅,我还遇到了同样身怀绝技的许多高手,他们竟然都愿意扶着我的单车,让我骑下去。于是,我每天给车胎打气:‘喂,你可一定要争气啊!别丢脸啊!’车胎就气鼓鼓地回应我,于是我就骑上我的单车,到更远更茂密的世界里去。”这样一个有天赋、有理想、有干劲儿的文学青年,我们不知道她的边界在哪,但毫无疑问,她未来的天空无疑是广阔的。
焦典领取中国·星星年度诗歌奖之“年度大学生诗人奖”
“写出、也活出一种‘语到极致是天真’的风格”
封面新闻:你现在读文学专业的博士,对接下来“当一个以写作为业的人”这件事有比较清晰和坚决的想法吗?还是顺其自然?
焦典:从时间上来说,当然,我会一直写作,以一生为时间丈量尺度的写作。所以我不着急,还有明天,还有下一首诗,下一个小说。从方式上来说,能以写作为业是一件幸运的事,如果有这份幸运,我会非常乐意。如果不幸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我也许会去开长途大卡车,放着喜欢的歌,开着窗子让风呼呼吹。尤其是晚上的路,在车灯照亮之外的黑暗里隐藏着什么呢?在远山淡淡的影子里又会发生什么呢?我会在休息的时候把它们写下来。当然,我不会疲劳驾驶!
封面新闻:比起其他青年作家,你作为北师大的博士研究生,平时能接触到的都是像莫言、余华、毕飞宇、欧阳江河这样的名家导师和作家,能得到他们一些具体的指导和点拨。比如在《*牛皮卡》的写作就得到毕飞宇老师的细致指导。跟这些优秀的作家打交道,或者听他们的课,不管是写作技艺还是其他方面,让你觉得收获比较大的方面有哪些?
焦典:首先以及最重要的绝对是人格的熏陶。作家老师们真诚、谦虚、尊重。我能感觉到作家老师们都非常真挚地在教导我们,同时发自内心地尊重我们,不会因为他们已经是非常著名的作家,拥有很高的写作才能,或者得到了许多的荣光就比别人要显得高高在上。每次和老师交流时,老师都认真地把我们当作写作者,交流小说和诗歌的具体写法,提出了很多的建议,并且总是强调:这只是我的建议,你不一定要修改。在对待具体的作品时,不管是谁写的,即便只是一篇学生习作,老师们也都非常细致地讨论。落地,落到实处,落到每一句对话,每一个情节设置上,而不是说一些大而空的文学理论,你就会知道老师们其实在私下已经花费了很多的精力去阅读哪篇只是一篇习作。有时也会讨论一些当下的热点话题,我发现作家老师们往往都非常具有包容性,他们不会很轻易地去否定什么东西。但同时他们也不轻易地肯定什么东西,始终保持自己的思考与判断。我觉得这是文学,而且是最优质的文学给予的,它让人格变得具有某种意义上的高贵。
回答一个从未准备过的提问
她让莫言老师笑得眼睛“眯起来”
封面新闻:考入莫言老师的门下攻读博士,目前也已经上了半学期课了。感觉如何?莫言是一个很幽默的人,从他的作品和一些公开场合的言谈可以看出。但是并不是谁都有机会近距离跟他打交道,成为他的学生,听他讲课。跟学生打交道的莫言是怎样的状态?截至目前,他对您的哪些点拨和指导让你觉得特别受用,很受益?作为博士导师的莫言,是用怎样的形式给你们上课?他主要会讲些什么?
焦典:考博面试时,我背的几大本文学史,文学理论都没考到。莫言老师问了我一个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还能怎么办?假装很镇定的样子,咳咳,这个问题,我认为嘛……我能认为出什么?说了一些暴露心智的浅薄傻话。结果莫言老师却在笑,很开心的样子,眼睛也眯起来,从威风严肃的石狮子变成……变成笑着的威风严肃的石狮子。但我想,哎,笑了就好,就算考不上,逗个乐也是好的。后来是入门之后,大家要一起见一面。聊天,老师们还有师兄师姐古今中外、天南海北地聊。我没那么多可分享的,说白了,就是没那么多见识。不过听着也很好玩,可以为我脑子里的属于我自己的世界积累一些幻想素材。然后话题突然就拐到了博士毕业的问题上,和许多学校许多专业一样,博士想要毕业是很辛苦的,延期毕业的人不在少数,这是投在我和同学们心上永远的阴影。谁能确定呢?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我半开玩笑半也是在给自己找退路地说:“我想延毕,我想读八年。”(博士最多读八年,如果还不能毕业就会被清退)结果莫言老师很认真地看看我,又笑了,很云淡风轻,“你年纪不大,倒是可以。”我很受震动,原来我们提心吊胆的事,其实也可以变成轻轻的东西,就让它飘着好了,自己该干嘛干嘛去。这就是目前短暂相处中的一些记录。哎,真希望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像小时候一样,拿着“三好学生”的奖状蹦跶回家。莫言老师肯定会和我爷爷奶奶一样,虽然也不会说太多话,但高兴地眼睛早就已经眯起来了。
封面新闻:在当下,精神亚健康,灵*空心化也成为一个不小的问题。就您自己的体验来说,一个人应该如何保守自己的心,能尽量拥有一个不可被震动的小世界,不轻易崩溃?你有怎样的建议?
焦典:我确实有一个独属于我的世界,而且它不是很听话,甚至有时候会无节制的开疆扩土,侵略到现实世界。所以对我而言,也许问题不在于去建立这样一个领地,而在于去管理这样一个无秩序的脑海王国。如果一定要说一些建议,那么我的建议是,要具体地面对生活。越是大的东西,其间的孔隙也越大,非常容易被击溃。而那些具体的事物,因为它微不足道,因为它小,所以质地紧密,值得信赖。比如吃一袋番茄味薯片,刚开始一定要把有料粉的那一面放在舌头上,最好每一个味蕾都能分到一粒番茄粉,又酸又甜,胃口大开。吃到中期,就要把没有料粉的那一面挨着舌头,土豆的醇厚香气就会凸显出来,能让你坚持吃完一整包。到了最后,当然就是张大嘴巴,有多大张多大,拿起袋子把剩下的所有碎渣一股脑倒进嘴里,整个一味觉大爆炸,吃一整包薯片就是为了这一口!(跟吃干脆面一样的道理)。对了,还有游泳,尤其喜欢趁着中午没人的时候去。在无人的学校泳池闭眼一直游,不用管方向,不害怕碰撞,四面八方都是软软的水。感觉自己像恒星漂浮,像“无”。这样的时刻,我与我无可摧毁。
封面新闻:你的好朋友多吗?平时跟好朋友是怎么来往的,都说些什么?会偶尔也觉得孤独么?一般都会怎么排解孤独感?
焦典:我的好朋友不多,但我很愿意和朋友们一起吃饭玩耍。最重要的是,别聊文学!以及,我非常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我从未感觉孤独,只会因为找不到乐子而感到苦恼。
封面新闻:对未来自己的写作,有哪些自我期待或者愿景?你曾经说,诗艺是一种需要天赋的飞行技巧,借助诗歌,我们得以挣脱强大的地心引力,到天空中一览世界。在写作风格上,你致力于追求怎样的理想境界?
焦典:我以前特别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很有思想深度,能看到这个世界背后的真相的人。后来我希望我成为一个轻盈透明,能摆脱那些老旧沉重的地心引力的人。现在我希望我能先足够深广,然后轻身一跃,写出也活出一种语到极致是天真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