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发生的中韩渔轮仇杀案,又名“佩斯卡玛号惨案”,6名来自中国东北的朝鲜族船员,在一艘韩国远洋渔船上杀害了包括船长在内的共11名船员。
该案与我们前面说过的“鲁荣渔号惨案”有点类似,都是船员在遭受压榨和虐待之后发生的惨案,不过相对于“鲁荣渔”,该案凶手的结局要好一些。
这是因为,现任的韩国总统、当时还只是一个辩护律师的文在寅竭尽全力为他们奔走辩护,让他们得到了一个相对公正也相对合理的裁决。
我们来看下事件经过,年6月16日,隶属于韩国太阳水产公司的远洋渔船“佩斯卡玛号”,从韩国釜山港起航,前往太平洋捕捞金枪鱼。
船上载有7名韩国船员,他们以船长崔基泽为首,全都是渔船的管理层,另外还有7名中国船员,10名印尼船员,他们则都是捕鱼的劳工。
7名中国船员都是来自吉林通化的朝鲜族人,除了44岁的全在千之外,其它的全都是20多岁的年青人,在上船之前,他们相互之间并不认识。
全在千是个老实本分的东北农民,也是3个孩子的父亲,他当过两年兵,退伍后在家里务农,后通过自学考试成为了村里小学的民办教师。
由于母亲患有心脏病,而且还要抚养三个孩子,微薄的收入不足以养家糊口,年,全在千找到一份远洋水手的工作,14个月后,他带着5万元人民币回来了。
据他的妻子后来回忆说,丈夫回来时像变了一个人,又黑又瘦,根本认不出来,等到认出他来时,忍不住抱头痛哭,也不知道这14个月他遭了多少罪。
全在千带回来的5万元在当时不算小钱,但在给母亲治病和还完债之后,很快就所剩无几,没办法,他咬咬牙,打算趁还能干的时候再干两年出海渔工。
就这样,全在千与另外6名同样贫穷的年轻小伙子们,一起来到了“佩斯卡玛号”,这是一艘排水量达吨的中型渔船,如果满载而归,收益相当可观。
出发前,他们每人都向劳务公司交了两万元押金,这笔钱都是他们向亲朋好友借来的,加上机票等费用,还没登船,他们就已经付出一笔不小的开支。
六个年青人都是第一次出海,第一次出远门,海上的美景和新鲜的事物,让他们都略感兴奋,但是很快,他们就因为晕船,变得恶心呕吐,无精打采。
年6月17日,佩斯卡玛号启航的第二天早晨,中国船员和印尼船员开始工作,中国船员此刻还在晕船中,身体虚弱,四肢无力,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不过,船长崔基泽和甲板长姜仁浩对此视若无睹,毫不关心,命令他们立即开始练习绑鱼绳,年轻船员们由于完全没有经验,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看着中国船员手足无措的样子,甲板长姜仁浩勃然大怒,冲上去挨个用皮鞋踢他们的屁股,一边踢一边骂:“一个个干什么吃的?还想不想拿工资了?”
也许在崔基泽和姜仁浩等韩国船员眼里,暴力打骂就是最好的管理手段,从那天开始,中国与印尼籍船员每天都遭受着他们的拳打脚踢和语言羞辱。
6月18日,中国船员白忠范工作进展稍慢,被姜仁浩用鱼绳敲打头部,白忠范被打得龇牙咧嘴,疼痛无比。
6月19日,印尼船员诺曼没有把鱼绳绑紧,姜仁浩一个巴掌拍过去,打到了诺曼的眉骨,诺曼的眉心立马红肿起来。
几乎所有中国船员和印尼船员都被打过和骂过,只有年纪最大的全在千是个例外,刚开始的几天,他没有受到任何的殴打和辱骂。
不过他的好日子也就几天时间,没多久,朝鲜族同乡崔锦浩就提醒他说:“你要当心,我听到甲板长在船长面前说你坏话,要把你打出鼻血。“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6月20日,正在忙碌的全在千听到姜仁浩叫唤他,赶紧赶了过去,姜仁浩看了他一眼,说:“你个逼崽子,怎么不快点过来?”
没等全在千回答,姜仁浩迎面就是一拳,全在千顿时鼻血直流,他忍着剧痛,连连道歉:“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我。”
姜仁浩拍拍手,歪着嘴说:“别以为我前几天不打你,就以后也不会打你了”,全在千擦了擦鼻子上的血,再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韩国船员的粗暴行为,让中国船员和印尼船员都心生恐惧,每一天,都有数名中国船员和印尼船员被打致出血,每一天,他们都在胆战心惊之中渡过。
6月26号,来自中国的朝鲜族船员们聚在一起商量:没见过打人这么狠的,这样打下去,谁也受不了,别说2年,怕是半年也熬不过,得想想办法!
最后,他们决定给船长写一封信,大意是希望船长和甲板长改变对大家的态度,只要以后不再打人,中国船员一定会认真工作,努力完成每天的捕捞任务。
全在千找到一级航海士李仁锡,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打骂过他们并对他们抱有同情的韩国船员,全在千希望李仁锡将信转交给船长,并帮他们说上几句好话。
李仁锡虽然对船长和甲板长打人的行为也有所不满,但他并不觉得一封信就能改变他们的暴戾,他将信收了起来,打算等船长心情好的时候再给他。
6月27号早上,船员们又开始了投绳作业,姜仁浩看到中国船员崔锦浩的动作笨拙迟缓,暴躁地拾起捕鱼器具,向崔锦浩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瞬间,崔锦浩眼冒金星,头上和耳朵上鲜血直流,胆小的崔锦浩血都不敢擦,退到一边继续工作,但姜仁浩还不满意,又狠狠地骂了句:“没用的垃圾!”
旁边的白忠范见状心里紧张,担心等下就轮到自己,越担心越出错,本来就不熟练的他手抖个不停,鱼饵总是挂不上,船长崔基泽看见了,破口大骂。
骂也就算了,他边骂还边抓起几条鱼,全力砸向白忠范的后背和头部,接着又一脚把白忠范踢到在地,不停地拳打脚踢……
白忠范咬紧牙关没有吭声,他不像崔锦浩那么胆小,但他有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孩子,为了赚钱给孩子治病,他必须忍,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
中国船员李春胜也未能幸免,他出于关心看了白忠范一眼,崔基泽却以为他是在看自己,怒火中烧,拿起手上渔具砸到李春胜脸上,砸得李春胜鼻血直流。
感觉还没打够,崔基泽又抄起铁管,准备继续殴打李春胜,但李春胜身体灵活,不停躲闪,崔基泽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喝道:“你还敢躲?跪下!给你祖宗赔罪!”
这话让李春胜无比愤怒,但是想到已经交了的两万元押金,想到已经有了身孕的老婆,想到为了盖房子欠下了的一屁股债,他只能乖乖就范、屈膝下跪。
“你不是想躲吗?你再躲一个试试!”崔基泽得意地笑着,然后直挥铁管向李春胜头上砸去,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李春胜本能的闪了下头。
铁管打在了他的肩上,打的非常重,血气方刚的李春胜终于忍无可忍,猛然腾地站了起来,抓住了船长手中的铁管,反手锁住船长的喉咙。
这是外籍船员第一次反抗,眼见其它韩国船员马上就要围攻李春胜,中国船员纷纷操起武器,站到李春胜旁边,和韩国船员对峙。
印尼船员们同样遭受了殴打,也纷纷拿起家伙,支援中国船员,场面一触即发,随时可能演变成一场激烈的流血械斗。
此时被锁喉的船长还在嘴硬,但全在千和李仁锡都不希望矛盾升级,急忙劝大家冷静,全在千一边劝告外籍船员不要动手,一边对崔基泽说:
“船长,你们打人太狠了,这样下去我们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赚钱,这样吧,2万元押金我们都不要了,让我们下船。”
有中国船员对崔基泽喊话:“不是写信给你了吗,只要你们不打人,我们保证完成捕捞任务,大家都是朝鲜族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们?“
李仁锡连忙解释说,对不起,因为工作繁忙,还没有来得及将信交给船长,这事怪他,然后他又扭头对崔基泽说,船长,请你答应他们,以后尽量不打他们。
眼见外籍船员人多势众,加上韩国船员李仁锡居中调和,崔基泽的态度终于软化,他和姜仁浩在中国船员面前承诺,以后不再打骂中国船员。
4名印尼船员不相信他们的承诺,坚决要求下船,船长无奈之下同意并让他们离开了这艘船,但中国船员选择了相信他们,表示可以继续干下去。
此后,船长崔基泽确实做到了不再打骂中国船员,但是,他换了另一种方式来折磨他们,那就是让他们每天睡眠不足3小时,强制高强度工作。
超高负荷的工作,让中国船员苦不堪言,长期的睡眠不足,更是让他们身心疲惫,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两年,全在千他们几近崩溃:“感到前路一片漆黑”。
中国船员坚持不下去了,他们向船长提出下船要求,但船长没有同意,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坚定了中国船员下船回家的决心。
7月28日,全在千奉命把印尼船员卢比送到附近的一条韩国渔船上,让他回家,期间,全在千无意中听到崔基泽对另外一个船长说:
”这个无赖(卢比)敢拿刀和我们韩国船员对峙,中途弄死他吧……”
听到这话,全在千身上一阵寒意,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回去把这事和大家一说,其他人都立即表示要马上下船,毕竟命比钱更重要。
只有一个朝鲜族船员没有吱声,他叫崔万峰,他得到韩国船员的特殊照顾,工作时间比较短,从事的工作也比较轻松,所以他还想继续干下去。
跟所有中国船员一样,崔万峰也曾挨过打,但后来他改变了策略,处处恭维韩国船员,和自己的同胞保持距离,在双方发生纠纷时,他已经不站在通化老乡一边。
7月30日,全在千和6名中国船员找船长崔基泽谈话,表示宁可不要押金,也要立即下船,他们已经不想再干这一行,更不想在“佩斯卡玛”号上多待一天。
这一次,船长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只是有个条件,必须先签一份“保证书”,保证是他们主动要求下船回家,而不是因为被人打骂才回家的。
没有过多犹豫,全在千等人就在保证书上签名画押,等他们签完了字,船长突然哈哈大笑,他得意地拿过保证书,让众人认真细看保证书背面的一行字:
“6名中国人登船后不服从船长和甲板长指示,随心所欲拒绝工作,并手握凶器企图杀害船长,存在暴行,决定驱逐出船!”
崔基泽狂笑着说:“狗崽子们,你们死定了!你们将被囚禁在西萨摩亚岛的拘留所里3个月,此去的燃料费,岛上的生活费,全部需要你们自理,哈哈哈!”
全在千等人瞬间面如死灰!被坑了!有人忍不住大声争辩起来:“你还讲不讲道理,这不是害我们吗?”“我们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让我们坐牢?”
韩国船员没有和他们讲道理,甲板长姜仁浩、机械师朴宗胜等5人拿着铁棍、长刀和斧头,站在船长崔基泽的后面,异口同声的指责中国船员说:
“就是你们,就是因为你们中国船员,让我们只有这么一点渔获,让我们损失了不少钱,你们要负责!”
全在千等人毫无办法,只好返回船舱,他们计算了一下这次出海的各项花费,亲朋好友处借的钱,往返机票,加上在西萨摩亚的费用,每人成本在10万元以上。
10万元不是小钱,特别是对他们这些偏僻农村的农户们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把我们卖了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感觉天都塌了。”
全在千去找李仁锡,希望他在船长面前说点好话,“我们是同一民族,说同样的语言,何苦为难我们?”但李仁锡却表示,爱莫能助。
7月31日,全在千去找船长求情,船长不置可否,此刻“佩斯卡玛”号已调转航向,朝着西萨摩亚驶去,船长崔基泽心意已决,要将中国船员扔在那里。
8月1日,崔日奎寝室,6个中国人聚在一起,愁眉不展,不停喝酒,在酒精刺激下,有人突然提出,既然他们那么想我们死,为什么我们不让他们先去死呢?
意见很快得到统一,并制定成为杀人计划:由全在千出面,把韩国船员一个个引到操舵室,其他几个人拿着杀鱼长刀埋伏在起来,将他们一个个杀掉。
全在千同时提出,李仁锡没为难过他们,偶尔还会帮他们说几句好话,而且还会开船,希望不要杀他,大伙表示同意。
8月2日凌晨一点,全在千等人来到操舵室,假装看值班的李仁锡操舵,突然间将他按倒在地,捆绑了起来,并扔进了饮料室里。
随后,李春胜、崔锦浩和白忠范三人埋伏进了操舵室,朴君男和崔日奎二人则藏在船员寝室的走廊里,一切准备就绪。
8月2日凌晨三点,杀戮正式开始,全在千走到船长室门口,叫醒了崔基泽:“船长,有其他船只过来了,请您到操舵室接电话。”
崔基泽毫不怀疑,他刚进入操舵室,全在千就关上了门,李春胜、崔锦浩、白忠范三人拿着切金枪鱼的长刀便朝他砍去。
崔基泽身中四刀,只叫了一声“啊……”,便失去了声响,几名长期被他奴役的中国朝鲜族船员,将这个33岁的船长扔进了茫茫大海。
第二个目标,甲板长姜仁浩,全在千轻敲他的房门说:“甲板长,船长叫你去操舵室”,姜仁浩睡眼惺忪地来到操舵室,刚一开门,一把斧头迎面劈来。
姜仁浩虽然胖,但动作灵活,他迅速退后,躲开了崔锦浩这一斧,并用力关上舱门,试图挡住门里的崔锦浩,没想到,背后被崔日奎的一柄长刀刺中臀部。
姜仁浩大叫一声,不支倒地,打开门的崔锦浩和朴君男赶了过来,又在他身上各补一刀,然后将他抛入大海。
接着,第3个目标,机械师朴宗胜,第4个目标,机械长金昌烈,第5个目标,厨师长徐章柱,几人都被中国船员以同样的手法砍死砍伤,然后扔进了大海。
等到杀第6个目标,55岁的机械师金新日时,是早上5点20分,金新日社会阅历丰富,他被全在千从房间叫出来时,发现了船上的异常。
此时天已经亮了,吓坏了的金新日拼命地在船上奔跑呼救,凄厉的呼救声惊醒了三名印尼船员,他们目睹了金新日被刮刀砍倒扔下大海的场景,吓得全身发抖。
印尼船员和中国船员一样,都是被压迫的受害者,都是被欺负的苦命人,全在千等中国船员并不想杀了他们,但如果不杀,他们可能会成为证人,怎么办呢?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印尼船员也去杀一个韩国船员,成为共犯,由于说好了不杀李仁锡,有人便提议杀了昨晚才上船的一个年轻的韩国小伙子。
原来,凌晨12点30分,一位年仅19岁的韩国实习船员崔东浩因为得了盲肠炎,医院医治,从东源号船换乘到“佩斯卡玛”号上。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怎么也想不到,才上船仅仅五个半小时,自己就迎来了生命的终点,被3个为求自保的印尼人紧紧抓住,扔进了大海,只因为他是韩国人。
此时,船上还有另外3名没杀过人的印尼船员和朝鲜族同乡崔万峰,全在千等人都认为这几个人不死就会成为证人,于是便将他们骗进鱼仓,试图将他们冻死。
没想到,仓库的冷冻装置出了问题,连续冻了几天4人还没断气,他们不停地哭喊和敲打鱼仓的墙壁,全在千等人受不了了,将4人拖出来,全部扔进海中。
至此,他们一共杀了11个人:7名韩国船员、3名印尼船员和1名中国船员。
韩国人后来将事件编成话剧
6名中国人成了“佩斯卡玛”号渔船的主人,现在他们无论是回中国还是去韩国都是死路一条,于是,他们决定让李仁锡将渔船驶向日本,准备偷渡上岸。
此刻,中国船员对李仁锡和三个印尼船员没有一丝的提防,他们不知道李仁锡和印尼船员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担心中国船员将自己灭口,随时都在找自保的机会。
就在快要抵达日本的时候,李仁锡找到了一个机会,他趁五名中国船员同在一个船舱时将舱门焊死,然后和印尼船员合力将全在千打倒在地,捆得严严实实。
一个小时后,一艘日本的渔业指导船经过,李仁锡发出求救信号,随后,日本警方到达,将“佩斯卡码”号上所有人员带走,遣送去了韩国。
这起太平洋上的杀人事件在韩国引起轩然大波,韩国媒体将6名中国人形容为贪婪凶残的“杀人狂魔”,却对他们所遭受的非人虐待甚少提起。
年12月25日圣诞节,中国朝鲜族6名船员,在韩国釜山法院一审中被判死刑,全在千在狱中写下了长达万字的《陈请书》,详细叙说了全程经过。
不幸的是,文章没有得到韩国媒体和舆论的足够重视,幸运的是,在全在千等人决定上诉准备二审之时,文在寅接下了他们的案子。
现任韩国总统文在寅,当时还只是一名小小的人权律师,他不但自愿和中方律师赵峰一起为中国船员辩护,还给中国船员经济援助并让家属来探监。
为此,有韩国媒体骂他为“无耻的叛徒”,“中国人的走狗”,“为魔*辩护的无良律师”,但文在寅不为所动,坚持为中国船员辩护。
在法庭上,他揭露了渔船上极不公平的工作环境,公布了6名中国船员备受虐待和压迫的事实,同时还指出他们也是朝鲜族同胞。
在文在寅的努力下,二审中6人中的5人从死刑改判为无期徒刑,只有被认为主谋的全在千维持了死刑,成为该案唯一一个获死刑者。
但全在千也没有被处死,他后来获得了韩国总统卢武铉的特赦,也转成了无期徒刑,目前,他们6人仍然在韩国釜山监狱服刑,已经长达23年。
全在千(中间坐者)等6名中国船员
为了给6名中国朝鲜族人辩护,文在寅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年总统大选,文在寅输给了朴槿惠,其中一条理由就是,他曾经为杀人犯辩护。
但文在寅并不后悔,他说:“即便不做人权律师师,也应该深入到黎民百姓之中,资助那些有冤屈的人,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