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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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11/29 22: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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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默尔说话的时候,尤其是她在兴头上时,眼睛总是眯缝着,像迎着太阳。

我希望能问他这些问题。我希望他能告诉我他的感受。动手术前,还比较容易看懂他。你知道他眯眼,说明他很高兴。他撇嘴,说明他正在调皮。他下巴颤抖,说明他想哭。

“就当我没问过。”我回了她一句,便横冲直撞一头闯进奥吉的房间,砰地一下关上了门。他正在玩游戏机,连头也不抬。我讨厌电子游戏把他变得半死不活的。

“今天上学情况怎么样?”我把黛西从床上挪开,在他身边坐下来,问道。

“挺好。”他回答道,依然闷头打游戏。

“奥吉,我在跟你说话!”我一把将游戏机从他手里拽了下来。

“喂!”他一下子暴跳如雷。

“今天上学情况怎么样?”

“我说了很好!”他朝我吼道,一把将游戏机从我手里抢了回去。

“大家对你友好吗?”

“是的!”

“没有人欺负你?”

他放下游戏机,抬头望着我,好像我问了一个世界上最愚蠢的问题。“为什么大家要欺负我?”他问。这是他出生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反唇相讥。我没看出他还有这个能耐。

下午晚些时候,奥古斯特说他感觉不舒服,不能出去玩“不给糖就捣蛋”了。这对他来说实在太糟糕了,因为我知道他有多么喜欢玩这个游戏——尤其在天黑了以后。虽然我自己早已经过了玩“不给糖就捣蛋”的年龄,但我通常还是会随便扣上一张面具什么的,陪他满街区来来回回地跑,看着他挨家挨户地敲门,兴奋得晕头转向。我知道一年之中只有这一天他可以真的和别的孩子一样。没有人认识面具之下的那个他。对奥古斯特来说,那感觉绝对超赞。

晚上七点钟,我敲他的门。

“嗨。”我说。

“嗨。”他回答。他没有打电子游戏,也没有看漫画书,只是径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黛西像往常一样依偎在他身边,头枕在他大腿上。骷髅幽灵服在地板上皱成一团,旁边是波巴·费特的道具服。

“你肚子怎么样?”我挨着他在床边坐下来,问道。

“还有点恶心。”

“你确定不去参加万圣节大游行了吗?”

“确定。”

这让我非常吃惊。奥古斯特在他的治疗问题上向来不屈不挠,不管是手术过后才几天就去滑滑板,还是嘴巴几乎被封锁起来就用吸管一点一点地进食。这个孩子在十岁前所打的针、吃的药、经受的疗程比大多数人十辈子所经受的还要多,如今一点点恶心就让他打退堂鼓?

“你愿意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我说,听起来有点像妈妈的口吻。

“不。”

“是学校里的事情吗?”

“嗯。”

“老师?作业?朋友?”

他没有回答。

“有人说了什么吗?”我问。

“人们总是说三道四。”他痛苦地回答。看得出来,他快要哭出来了。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我说。

他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他无意中偷听到几个男生在说他的坏话。他不在乎别的男孩说什么,他能料到他们说什么,让他受伤害的,是其中一个叫杰克·威尔的男孩,他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想起来过去这几个月里他提到杰克好几次。我还记得妈妈和爸爸说他看起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孩子,还说他们很高兴奥古斯特交到了那样的朋友。

“有时候小孩子是很愚蠢的,”我抓住他的手,温柔地说,“我肯定他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说?他一直都假装是我的朋友。图什曼也许用好成绩什么的收买了他。我打*他大概是这么说的,嗨,杰克,如果你跟那个怪胎做朋友,今年你就不必参加任何考试了。”

“你知道那不是真的,还有,不要叫你自己怪胎。”

“不管怎么样,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上过这所学校!”

“可是我一直以为你喜欢上学。”

“我讨厌这所学校!”他捶打着枕头,勃然大怒,“我讨厌它!我讨厌它!我讨厌它!”他声嘶力竭地尖叫着。

我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受到了伤害。他气得要命。

我让他由着性子发泄了一通。黛西舔起了他脸上的眼泪。

“好啦,奥吉,”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说,“你为什么不穿上姜戈·费特的衣服,然后——”

“是波巴·费特的衣服!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搞混?”

“波巴·费特的衣服。”我按捺住性子说。我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肩膀:“我们就只是去参加游行,好吗?”

“如果我去参加游行,妈妈就会觉得我已经好了,明天会强迫让我去上学。”

“妈妈永远不会强迫你去上学的。”我回答道。

“好啦,奥吉。我们走吧。我保证会很好玩的。而且我会把我所有的糖果都给你。”

他没有争辩。他从床上起来,慢吞吞地套上了波巴·费特的道具服。我帮他调整肩带,收紧腰带,等他戴上头盔时,看得出来,他感觉好多了。

第二天,奥古斯特依然宣称肚子疼,这样就不必去上学了。我承认有点对不起妈妈,她真的很担心他肚子里是不是有蛔虫,但是我已经答应奥古斯特,不会把学校里发生的事件透露给她。

到了星期天,他还是铁了心下周不回学校上课。

“你打算怎么跟妈妈和爸爸解释呢?”他跟我说这事时,我问他。

“他们有言在先,任何时候只要我想退学,就可以退学。”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专心阅读一本漫画书。

“但是你从来就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孩子,”我苦口婆心地说,“那不像你。”

“我要退学。”

“你总得给妈妈和爸爸一个理由,”我一边点他,一边把漫画书从他手里抽出来,这样我们谈话时他就不得不抬头看着我了,“到那时,妈妈会给学校打电话,这件事情会闹得人人皆知。”

“杰克会惹上麻烦吗?”

“我想是的。”

“太好了。”

我必须承认,奥古斯特越来越让我感到吃惊。他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漫画书浏览起来。

“奥吉,”我说,“你真的会让几个小破孩阻止你回学校上学吗?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上学。别让他们控制你。别让他们得逞。”

“他们不知道我听到他们的谈话。”他辩解道。

“是的,我知道,不过……”

“好啦,维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但是这太愚蠢了,奥吉!”我毅然决然地说,把那一本漫画书也从他手里拿走了,“你必须回去上学。每个人都有讨厌上学的时候。我有时候也讨厌上学。我有时候还讨厌我的朋友。但那就是生活,奥吉。你想被正常对待,对不对?这就是正常!我们大家都必须去上学,尽管我们都有不爽的时候,行吗?”

“维娅,人们会想方设法避免碰到你吗?”他回答道,顿时让我哑口无言,“是的,没错。我就是那么想的。所以不要把你在学校里的不爽跟我的不爽相提并论,好吗?”

“好吧,这很公平,”我说,“但是奥吉,问题不在于比谁的日子更糟糕,而在于我们大家都必须忍受糟糕的日子。现在,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被当作婴儿对待,或者被当作一个有特殊要求的孩子,你就得振作起来,给我上学去。”

他没再说什么,但我觉得最后一句话他听进去了。

“你不必跟这帮孩子啰唆,”我继续往下说,“奥古斯特,实际上这样太酷了,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你明白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你从此可以不必跟他们说话。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明白吗?或者,你可以假装是他们的朋友,但是在内心深处你知道你不是。”

“你对米兰达就是这样的吗?”他问。

“不是,”我很防备地飞快回答,“对米兰达我从来不伪装自己的感受。”

“那你为什么说我可以?”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你不能让这帮小混球影响你,仅此而已。”

“就像米兰达影响你一样。”

“你为什么一直要扯上米兰达?”我不耐烦地叫道,“我在设法跟你谈你的朋友。请把我的朋友撇开。”

“实际上你再也不会跟她做朋友了。”

“这跟我们正在聊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奥古斯特看我的样子让我想起洋娃娃的脸。他洋娃娃一般的眼睛半睁半闭,毫无表情地盯着我。

“她几天前打过电话来。”他终于说。

“什么?”我愣住了,“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她不是打给你的,”他说着把我手里的两本漫画书都抽走了,“她是打给我的。只是问个好,看看我怎么样。她甚至都不知道我上学了。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告诉她。她说你们俩现在不怎么一起玩了,但是想让我知道,她会永远像个大姐姐一样爱我。”

我又是一愣,心里一阵刺痛。我待在那里,嘴里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终于说。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说,又翻开了第一本漫画书。

“好吧,如果你不去上学,我就会告诉妈妈和爸爸关于杰克·威尔的事情,”我说,“图什曼也许会把你召到学校,让杰克和别的孩子当着大家的面向你道歉,然后每个人都会像对待一个上学有特殊需要的孩子一样对待你。这是你希望的吗?这就是可能发生的事情。要不然,就干脆回去上学,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或者,你也许想跟杰克理论一番,也好。但是,不管怎样,如果你——”

“好,好,好。”他打断了我。

“什么?”

“好!我会去上学!”他叫喊起来,声音不大,“只是够了,别再跟我说这事了!现在我可以看书了吗?”

“很好!”我回答。在转身离开他房间的时候,我想起了什么。“米兰达还提到我别的什么事情吗?”

他从漫画书上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

“她说,让我告诉你她很想你。这是她的原话。”

我点点头。

“谢了。”我轻描淡写地说,不好意思让他看出来我有多开心。

我脑子里盘旋着这些念头,但不一会儿温柔的思绪让我安静下来,像一个降了三级音的大调和弦。不,不,并非一切都是偶然的,如果真的是,这个世界就会彻底遗弃我们。但世界没有。它以我们看不见的方式照顾着大多数脆弱的生灵。比如盲目疼爱你的父母。比如为比你长得好看而负疚的姐姐。比如那个声音沙哑、因为跟你在一起而被朋友孤立的小男孩。甚至还有一个把你照片随身带在钱夹里的粉头发女孩。生命也许是一场*注,但是世界最终会让一切平衡。世界眷顾它所有的鸟儿。

“晚安,亲爱的。”她温柔地说。

“妈妈,黛西现在跟外婆在一起吗?”

“我想是的。”

“她们在天堂吗?”

“是的。”

“人们去天堂的时候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一样吧。”

“那人们怎么才能互相认得出来?”

“我不知道,亲爱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他们只是凭感觉吧。你不需要用眼睛去爱,对吗?你只需要用内心去感受。在天堂就是这样。只有爱,没有人会忘记他们所爱的人。”

她又吻吻我。

“睡吧,亲爱的。很晚了。我累坏了。”

但我睡不着,即使我知道她已经睡着了。我也能听到爸爸睡着了,我想象维娅睡在走廊那头她的房间里。我想知道此时黛西是不是也在天堂睡着了。如果她睡着了,她会梦到我吗?我想知道,有一天我到了天堂,不再因这张脸而困扰会是什么感觉。正如它永远不会给黛西造成困扰一样。

维娅正要跟我说话,但有人过来跟她交谈,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了。我是说,我知道妈妈和爸爸在哪儿,但周围全是人,而且不停有人撞得我团团转,再盯着我看一两眼,这让我感觉有点难受。我不知道是因为有点热还是怎么了,我开始有点头晕。人们的脸在我脑子里模糊起来,我试着想把“洛博特耳朵”的音量调低一点,但是我一开始稀里糊涂地调大了,这吓了我一大跳。等我抬起头时,妈妈、爸爸、维娅都不见了。

“维娅?”我大声叫。我穿过人群去找妈妈。“妈妈!”但周围除了人们的肚子和领带,我什么也看不见。“妈妈!”

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我。

“看看这是谁啊!”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着,紧紧地抱住了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维娅,但我转过身,一下子惊呆了。“嘿,汤姆上校!”她说。

“米兰达!”我叫道,使出浑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说不清楚为何隔了这么长时间再见到奥古斯特会如此开心,还有当他拥抱我的时候,我感觉好极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我对他说。

“我以为你会参加演出呢!”他说。

“我没法上台,”我说,“但是维娅太赞了,你说是不是?”

他点点头。两秒后,伊莎贝尔找到了我们。

“米兰达!”她亲了亲我的脸高兴地说。然后又对奥古斯特说:“不要再像这样消失了。”

“消失的人是你。”奥吉回嘴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伊莎贝尔对我说,“维娅告诉我们你病了……”

“好多了。”我回答。

“你妈妈来了吗?”

“没有,她要工作,其实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我实话实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还会再演两场,不过我觉得自己不会演得像维娅今天晚上这么棒。”

内特过来了,我们的谈话基本没什么两样。这时伊莎贝尔说:“对了,我们准备去吃消夜庆祝演出成功。你觉得能跟我们一起去吗?我们非常欢迎你去!”

“噢,不了……”

“求你了?”奥吉说。

“我该回家了。”我说。

“我们坚持要你去。”内特说。

这时维娅、贾斯汀和贾斯汀的妈妈一起走了过来,维娅伸出胳膊搂着我。

“你一定要去。”她带着久违的微笑看着我说。我跟随他们走出人群,必须承认,这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打心眼里感到快乐。

一路走回家,我和妈妈什么都没说。走到门廊,我不由自主地从前面的窗台朝里看,因为我突然忘了,黛西不会像以前那样坐在沙发上,前爪搭在窗台上,等候我们回家了。想到这,我不由得有点伤心。我们一进屋,妈妈就放下我的行李袋,一把抱住我,吻我的头我的脸,好像想把我吸进去似的。

“没事的,妈妈,我很好。”我笑着说。

她点了点头,用手捧起我的脸。她的眼睛闪着泪光。

“我知道你没事,”她说,“但我很想你,奥吉。”

“我也很想你。”

我知道她有千言万语,但她在克制自己。

“你饿了吗?”她问。

“饿死了。我可以吃一个烤奶酪三明治吗?”

“当然可以。”她回答,立即动手做起三明治来,我脱掉外套,坐在厨房的柜台上。

“维娅去哪儿了?”我问。

“她今天和爸爸一起回来。对了,她很想你,奥吉。”妈妈说。

“是吗?她会喜欢这个自然保护区的。你知道他们放什么电影吗?《音乐之声》。”

“你得告诉她。”

“那么,你想先听坏事还是好事?”过了一会儿,我用手撑着头问妈妈。

“你说什么都可以。”她回答。

“嗯,除了昨天晚上,我都过得挺开心的,”我说,“我的意思是,真的非常开心。所以我才觉得有点郁闷。我觉得他们像是毁了我的整个旅行。”

“不,亲爱的,你不能这样想。你在那儿玩了整整两天,而糟糕的事情只持续了一个小时。不要让他们毁掉你的快乐旅行,好吗?”

“我知道,”我点点头,“图什曼先生告诉你关于助听器的事情了吗?”

“是的,他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们了。”

“爸爸生气吗?助听器可是很贵的。”

“哦!天呐,当然没有,奥吉,他只是想知道你没事,这对我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还有你不能让那些……流氓……毁了你的旅行。”

她说“流氓”的样子把我逗笑了。

“怎么了?”她问。

“流氓,”我开玩笑说,“这个词已经老掉牙了。”

“好吧,混蛋,傻瓜,蠢货,”她翻着锅里的三明治说,“我的妈妈会说这是白痴,无论管他们叫什么,如果我在大街上看到他们,我会……”她摇摇头。

“他们挺高大的,妈妈,”我笑着说,“我想他们是七年级的学生。”

她摇了摇头。“七年级的?图什曼先生并没有告诉我们这些。我的老天。”

“他有没有告诉你杰克是怎么保护我的?”我说,“还有阿莫斯。砰!他一下子撞到他们的头头身上。他们俩倒在地上,当时的场面就像一场真正的战斗!情况实在是太可怕了。阿莫斯的嘴唇都流血了。”

“他告诉我们你们打架了,但……”她扬眉看着我说,“我只是……哟……我真的很庆幸你、阿莫斯和杰克没事。当我想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拖长声音,把烤奶酪翻过来。

“我的蒙托克连帽卫衣被完全撕碎了。”

“没事,衣服可以再买。”她回答道,一边把烤奶酪装进盘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你要牛奶还是白葡萄汁?”

“我可以喝巧克力牛奶吗?”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哦,你能特制那种牛奶么,有泡沫的?”

“首先,你和杰克为什么跑到森林边上去了?”她说着把牛奶倒入高脚杯。

“杰克想上厕所。”我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说道。我说话的当儿,她舀了一勺巧克力粉进去,然后双手飞快地搅动搅拌器。“但厕所门口排了很长的队,他不想等。所以我们直接去树林里小便。”妈妈一边搅拌一边看我。我知道她肯定觉得我们不应该那样做。这时,杯子里的牛奶巧克力上面浮起了好几厘米的泡沫。“看起来很不错,妈妈。谢谢。”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她把玻璃杯放在我面前说。

我喝了一大口巧克力牛奶。“我们先不说这事,好吗?妈妈。”

“哦。好吧。”

“我保证,等爸爸和维娅回来我会告诉你们所有发生的事情。我会告诉你们每一个细节。我只是不想一遍又一遍地讲,你明白吗?”

“当然。”

我两口吃掉了剩下的三明治然后又一口喝光了巧克力牛奶。

“哇,你几乎一口吞掉了一个三明治。想再吃一个吗?”她说。

我摇摇头,用手擦了擦嘴巴。

“妈妈?我今后必须要提防这样的混蛋吗?”我问,“等我长大了,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把我的盘子和玻璃杯放到水槽里冲洗。

“这世界上总会有混蛋,奥吉,”她看着我说,“但我真的相信,爸爸也真的相信,这世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好人会彼此照顾,彼此关心。就像杰克和你。还有阿莫斯和其他孩子。”

“是啊,迈尔斯和亨利,”我回答说,“他们也是很好的人。这很奇怪,因为迈尔斯和亨利整整一年都对我不太好。”

“有时候人们会带给我们惊喜。”她摸了摸我的头说。

“我想是的。”

“还要一杯巧克力牛奶吗?”

“不,我饱了,”我说,“谢谢你,妈妈。其实,我有点累了。我昨晚睡得不太好。”

“那你打个盹。哦!对了,谢谢你把巴布留给我。”

“你看见我的留言了?”

她笑了。“这两个晚上我都是和它一起睡的。”她的话还没说完,这时手机响了,她接了。她一边听一边笑:“我的天啊,真的吗?哪一种?”她激动地说,“是啊,他就在这里。他要睡会儿。想回来见见他么?嗯,好的!两分钟后见。”她挂掉电话。

“爸爸的电话,”她兴奋地说,“他和维娅快到家了。”

“他不是在上班吗?”我说。

“他提前下班了,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你,”她说,“所以现在别急着睡觉哦。”

五秒钟后,爸爸和维娅从门口走了进来。我扑到爸爸怀里,他抱起我转了一圈然后吻了吻我。他足足抱了我一分钟,直到我告诉他:“爸爸,我没事。”然后轮到维娅了,她也把我亲了个够,就像小时候一样。

直到她把我放开,我才注意到他们带进来的白色大纸板箱。

“那是什么?”我说。

“打开看看。”爸爸笑着说。他和妈妈互相看了看,好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来吧,奥吉!”维娅说。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小狗。它全身黑乎乎毛茸茸的,小鼻子尖尖的,还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和一对耷拉的小耳朵。

我们之所以叫他小熊,是因为妈妈第一眼看到它时,说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熊崽。我说:“那我们就该给他取这个名字!”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名字堪称完美。

第二天我请假没去上学,不是因为我的手肘仍然很疼,而是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和小熊玩一整天。妈妈也让维娅请了一天假,所以我们俩轮番把小熊抱来抱去,还跟他玩拔河比赛。我们一直留着黛西的所有玩具,所以把它们全拿出来,看看哪些是小熊最喜欢的。

跟维娅一天到晚待在一起还蛮有趣的,就我们两个人。这就像从前,我还没上学之前那样。那时候,我总是迫不及待地等她放学回家,在她做作业之前陪我玩会儿。可是现在我们长大了,我要上学,也有了朝夕相处的朋友,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玩过了。

所以和她一起玩感觉真好,我们一直在嬉笑打闹。我想她也喜欢这样。

毕业典礼在毕彻预科学校高中部的礼堂举行。从我们家走过去只有约莫十五分钟的路程,但爸爸还是坚持开车送我,因为我穿一身正装,还穿了一双从未穿过的闪闪发亮的黑色新皮鞋,再说我也不想脚受伤。同学们应该在典礼开始前一小时到达礼堂,但我们到得更早,所以索性坐在车里等着。爸爸打开CD播放器,我们最喜欢的歌响了起来。我们俩都笑了,随着音乐摇头晃脑。

爸爸跟着唱了起来:“安迪骑着自行车冒雨穿过整个城市为你送去糖果[53]。”

“嘿,我的领带是正的吧?”我说。

他看了看,帮我稍微捋了捋,继续唱:“约翰想为你买一件舞会穿的礼服……”

“我的头发看起来还好吧?”我说。

他微笑着点点头。“还好,”他说,“你看起来很棒,奥吉。”

“今天早上维娅帮我抹了一些发胶,”我说着拉下遮阳板照镜子,“看起来不会太蓬松吧?”

“没有,看起来非常非常酷,奥吉。我印象中你的头发没剪过这么短,对吧?”

“是的,我昨天才剪的。我觉得这让我看起来更成熟,不是吗?”

“绝对的!”他微笑着看看我,点点头,“但我是下东区最幸运的人,因为我有一辆小车,而你正好想兜风。”

“看看你,奥吉!”他眉开眼笑地说,“看看你,现在这么成熟,这么出色。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才五年级毕业!”

“我知道,实在是太棒了,对吗?”我点了点头。

“感觉你昨天才开始上学呢。”

“你还记得我挂在后脑勺的《星球大战》的辫子么?”

“噢,我的天啊,是的,我记得。”他说,用手扶着前额。

“你讨厌那条辫子,对吧,爸爸?”

“讨厌这个词太严重了,不过我绝对不喜欢它。”

“你讨厌它,好吧,就承认吧。”我开玩笑地说。

“不,我不讨厌它,”他笑着摇头,“但我承认,我讨厌你以前戴的那顶宇航员头盔,你还记得吗?”

“米兰达给我的那顶?我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天天戴着它。”

“好家伙,我讨厌那个玩意儿。”他笑了,更像是对自己笑。

“头盔丢了我郁闷死了。”我说。

“哦,不是丢了,”他不经意地回答,“是我把它扔了。”

“等等。你说什么?”我说。老实说,我以为我听错了。

“美丽的天空,美丽的你。”他还在唱。

“爸爸!”我把音响的音量调低,叫道。

“什么?”他说。

“你把它扔了?!”

他终于看着我,看到我气呼呼的样子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对整件事情如此无动于衷。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如此重大的事情,在他看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奥吉,我不能忍受看到那东西遮住你的脸。”他笨拙地想要解释。

“爸爸,我最喜欢那个头盔!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它不见了,我难过极了,简直难以置信!你不记得了吗?”

“我当然记得,奥吉,”他轻声说,“噢,奥吉,别生气。我很抱歉。我只是不能再忍受你头上戴着那个东西,你知道吗?我认为那对你没有好处。”他想让我看着他,但我不愿意看他。

“别这样,奥吉,你要理解我,”他用手托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转过去对着他,继续说,“你那时总是戴着那顶头盔。但真正的问题是:我看不见你的脸,奥吉!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说,但是你要明白……我爱它。奥吉,我爱你这张脸,毫无保留而且非常强烈。可你总是用那顶头盔盖住你的脸,这让我很伤心。”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副非常希望我理解的样子。

“妈妈知道这事吗?”我问。

他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她会杀了我!”

“爸爸,为了找这顶头盔,她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我说,“我是说,她大概花了一周的时间,翻遍了每一个橱柜,还到洗衣室去找,找遍了每一个角落。”

“我知道!”他点点头说,“所以我说她会杀了我!”

他看着我,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表情让我哈哈大笑起来,他张大嘴巴,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等一下,奥吉,”他用手指指着我说,“你必须答应我不会向妈妈告状。”

我笑了笑,搓搓手掌,做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样子。

“让我想想,”我摸摸下巴说,“我想要一部下月发售的新款Xbox。当然,我希望六年之内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就够了,还有……”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喜欢惹爸爸发笑,因为通常他才是那个逗大家发笑的搞笑之人。

“噢!儿子,噢!儿子啊,”他摇摇头说,“你真的长大了。”

歌曲正好播放到我们最喜欢唱的那部分,我便调大音量。两个人都唱了起来。

“我是下东城区最丑的男人,但我有一辆车子,而你正好想去兜兜风。想去兜风。想去兜风。想去兜……风……”

最后一句我们总是唱得声嘶力竭,因为我们总努力想跟着歌手唱出最后一个音符,结果总是唱破音。就在我们捧腹大笑的时候,我发现杰克到了,正朝我们的车走过来。我准备下车。

“等等,”爸爸说,“我想确定一下,你已经原谅我了,对吧?”

“是的,我原谅你。”

他感激地看着我。“谢谢你。”

“但是今后再也不要不打招呼就扔掉我的东西!”

“我保证。”

我打开门下车,正好杰克走到跟前。

“嘿,杰克。”我说。

“嘿,奥吉。嘿,普尔曼先生。”杰克说。

“你好,杰克。”爸爸说。

“再见,爸爸。”我说着,把门关上。

“祝你们好运,孩子们!”爸爸摇下前窗大声说,“等你们五年级毕业后见!”

我们招了招手,爸爸启动车子准备离开。但是这时我突然跑了过去,他把车停下。我把头伸进车窗,防止杰克听到。

“你们别在毕业典礼后吻我好吗?”我悄悄地问,“有点难为情啦。”

“我会尽力的。”

“也跟妈妈说一下,好吗?”

“我觉得她可能忍不住,奥吉。但我会告诉她的。”

“再见,亲爱的老爸。”

他笑了。“再见,我的儿子。”

“一个人的勇气的力量。”他轻声重复道,点头笑了。他举起右手像在数数。“勇气,善良,友谊,人格,这些品质把我们定义为人类,有时候能推动我们成就伟大。这就是亨利·沃德·毕彻奖章的意义所在:发现伟大。”

“但是我们该怎么做?我们如何衡量伟大这种东西?再说一遍,没有尺子可以衡量。我们怎么定义伟大?毕彻先生对此自有答案。”

他又戴上老花镜,翻开一本书开始读起来。“‘伟大,’毕彻写道,‘并不在于你有多强大,而在于你如何利用自己的能力……有能力激励最多心灵的人是最伟大的。’”

他突然再一次哽咽了。他把两根食指在嘴上按了一秒钟才又继续。

“‘伟大的人’,”他终于说,“‘有能力通过他自身的魅力激励最多的心灵’。言归正传,我现在非常自豪地把亨利·沃德·毕彻奖章颁发给以自己安静的力量激励了大部分心灵的同学。

“那么,下面有请奥古斯特·普尔曼上台接受这个奖项!”

我还没真正明白图什曼先生到底说了什么,就听见掌声雷动。我听见坐在我身边的玛雅听到我的名字时轻轻发出一声快乐的尖叫,坐在我另一边的迈尔斯拍了拍我的背。“站起来,站起来!”四周所有的同学都在大声喊着,我感觉无数只手推着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引导我走上台。他们拍我的背,和我击掌。“加油,奥吉!”“干得不错,奥吉!”我甚至听到大家在高呼我的名字:“奥—吉!奥—吉!奥—吉!”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杰克带着大家在呼喊,他在空中挥舞拳头,微笑着示意我继续往前走,我看见阿莫斯双手放在嘴边朝我大喊:“哇—哦,小家伙!”

经过萨默尔那一排时,我看见了她的微笑。看见我在看她,她朝我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无声地说了一句“酷毙了”。我笑着摇了摇头,感觉难以置信。我真的不敢相信。

我想我一直在微笑。也许我满面笑容,我不知道。当我沿着过道走向主席台时,我只看见一张张模糊的幸福快乐的脸,他们看着我,为我鼓掌。我听到有人朝我喊:“实至名归,奥吉!”“好样的,奥吉!”我看见所有的老师都坐在靠过道的座位,布朗先生、皮特莎小姐、罗什先生、安塔娜比太太、莫莉护士和其他所有人,他们都在为我欢呼,呜呼呜呼地叫着,大声吹着口哨。

我感觉自己漂浮起来了。这太奇怪了,就好像阳光把全部力量都照射到了我脸上,有风徐徐吹过来。当我快走到舞台的时候,我看到鲁宾小姐在前排朝我招手,在她旁边是G太太,她失控地哭着——是那种喜极而泣——还一直在笑着鼓掌。当我走上主席台台阶的时候,最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每个人都站了起来,不只是前排的观众,而是所有的观众突然全体起立,发疯似的欢呼、喊叫、鼓掌。这是一次全场起立鼓掌的待遇。是给我的。

我穿过舞台朝图什曼先生走过去,他伸出双手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小声说:“好样的,奥吉。”然后他把一枚金质奖章戴在了我脖子上,就像人们在奥运会做的那样,然后他让我转过脸来面对观众。我感觉像是在看自己演电影,就好像我是另外一个人。这有点像《星球大战4:新的希望》的最后一个场景:天行者卢克、韩索罗和啾巴卡因摧毁死星而受到欢呼和拥戴。站在台上,我脑子里仿佛听到了《星球大战》的主题音乐。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获得了这枚奖章,真的。

不,那不是真的。我知道为什么。

这就像有时候你见到一些人,你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无论是那些坐在轮椅上的人还是不能说话的人。我只知道,对人们来说,我便是这种人,也许对礼堂在座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如此。

不过,对我自己而言,我就是我。一个普通的孩子。

但是,嘿,如果他们想给我一枚奖章奖励我,那好吧,我会接受。我没有摧毁死星什么的,但我刚刚五年级毕业了。这是很不容易的,哪怕你不是我,也挺不容易的。

我注意到妈妈没有和大人们走在一起,于是我看了看身后。她走在后面,自顾自微笑着,好像想到了什么甜蜜的事情。她看起来很开心。

我后退几步,一把抱住了她,把她吓了一跳。她搂住我,用力抱了一下。

“谢谢你让我去上学。”我轻声说。

她抱紧了我,俯身吻了吻我的头。

“应该谢谢你,奥吉。”她温柔地回答。

“为什么?”

“谢谢你带给我们的一切,”她说,“谢谢你走进我们的生活。感恩我们有这样的你。”

她弯下腰在我耳边低声说:“你真是一个奇迹,奥吉。你是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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