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的刺猬》的故事很简单,是只小刺猬在森林里的奇遇记。但越简单的故事其寓意越难说明清楚,就像字笔画越少越难写得漂亮的道理一样。
在穿越森林去找小熊喝茶、数星星的这段路上起了大雾,即便时光没有倒流,小刺猬并没有遇见老虎或其他凶禽猛兽,却也经历了另一场奇幻漂流。
几年前的下午课堂,在被窗帘遮得密不透光的教室里,一系列俄国苏联时期的动画短片投影在屏幕上,一部接着一部看下来的心得就只有浮上一句「俄罗斯的卡通都这么不亲近小朋友吗?」。影片没有搭配字幕,于是久久才能听出几个认识的俄文单字,但这并不影响故事的进行,而画面则跨越了语言的墙,把我们带进更深邃的山洞,下课钟响放映结束,看完了动画却还是消化不了其中的故事,脑子里只回着猫头鹰在森林里呜咕呜咕的回音,直到打开教室门的那一刻,才发现以为接近傍晚的天空其实根本还亮着,更别说有什么雾。
原来那些看似简单动画短片,也不全然是单为小朋友而作,但即使这些动画是作为大人世界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并不代表就必须将小观众们拒于千里之外。《雾中的刺猬》故事原作卡兹罗夫(СергейКозлов)就认为,小朋友其实可以看懂很多东西,除了有趣的故事和直白的搞笑,带有点感伤、甚至是一些关于人性黑暗面的作品,孩子们能够用一种有别于大人的观看角度,去说他们所看到的故事。
童话中的黑夜森林
深夜里再次点开这部动画,却依旧被诡谲的配乐和猫头鹰的声音吓得全身发冷。黑夜把鸟兽树木化成妖魔*魅,把小刺猬吓得无所遁逃,看到它被黑夜、浓雾、森林这三个极易达到恐怖氛围的要素包围,我竟想起了《白雪公主》。
在《白雪公主》这部经典的迪斯尼动画里,有一她逃入森林的片段,白雪公主的白皙在入夜的森林里只让她显得更无助,而暗夜光影、交错的树枝和夜行动物们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提醒她必须为现在的处境感到恐惧和无助,即使事实上白雪公主并没有遭到真正的攻击,但是黑夜把森林里的一切都化为恐惧,白雪公主和小刺猬看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内心的恐惧直接化成视觉上的威胁,于是身边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在黑夜、在雾中似乎都带着恶意向自己逼近。
而现实的我正在夜里看着《雾中的刺猬》,听觉上的威胁于我而言更是吓中之吓,黑夜把细微的声音变成无谓的恐惧,像涟漪一样放大再放大。一阵细丝般的呼吸声忽然近至耳边,全身猛然一颤,才发现是书页翻页的摩擦声,被自己吓得全身还冒着冷汗,松了口气之后不禁要自嘲一番。小刺猬在雾中被落下的枯叶吓了一跳,后来看见被落叶盖住的地方有蜗牛缓缓爬出,端详了一会儿知道这叶子一点威胁性也没有,但它拿起落叶又看见雾中有大象的形影出现又消失,就缓缓把枯叶放了回去,像是害怕枯叶会召唤出陌生、令人恐惧的形象一般。
若真能将恐惧就此留下,一如放下落叶这般简单就好了。
看不清楚比完全黑暗还可怕,因为所有的实体都会变成脑海中所以为的形象,而所有的「以为」都往黑暗的地方去了,重点是它们恐怖得很真实。
但在模糊中却同时能看到,在完全清晰的视线时看不见的朦胧美,雾中的那只白马便是美得近乎奇幻的形象,它身上散发柔白的光线,在无可捉摸的森林和浓雾里简直是一种救赎,事实上直到影片结束,我都一直认为那是只独角兽,即便它并没有角,而且小刺猬自始至终都喊作「马儿」(俄文的马在雾中被小刺猬一喊后,听来有如奇幻的咒语),很多时候我们是否也是用记忆和想象在观看和理解,而真正透过眼睛和耳朵传进来的内容则始终被忽略呢?
但刺猬从没能到达白马身边,事实上白马和森林、雾一样无可捉摸,它并不令人产生恐惧,反而是引人企求的存在。
我在河里,
就让河流带着我走吧。
小刺猬在迷雾中失去方向不慎掉入河中,不知是无力抑或是放弃,它也不挣扎也不求援就这样让自己随着河流漂走,头上的星星是这一路下来最确实的光线,而优美的白马又悄悄出现在视线里,这是小刺猬最接近白马的时刻,但它只是一脸惊恐后的僵硬木然,甚至当小熊熟悉的呼喊又再次出现,它不是立即去找声音的来源处,只是继续顺着河流漂走。直到「某个谁」就以不具名不露脸的形象出现,带着小刺猬回到岸上,奇幻漂流才告一段落。
动画与绘本都是由导演妻子FrancheskaYarbusova所绘,她也在丈夫的每一部动画担任艺术指导。
但这个不具名不露脸的神秘存在,却一直让我感到不安,小刺猬顺利上岸之前我都还无法确定这是一个真正的好意,或是有其他的故事要延伸出来。
看了一遍又一遍的「雾中的刺猬」,为小刺猬衔来遗落野莓袋的那只狗却始终是个谜,故事中的小刺猬和小熊都拟人化了,而白马既神秘又遥远,猫头鹰一反平时智慧的形象竟有点不怀好意的感觉,反而这只狗是整部动画中最接近真实世界的动物:不会说话、充满温暖、很居家地打呵欠,还找回准备带给小熊的野莓袋,它让小刺猬从恐惧迷雾中重新连接到前往小熊家的状态,结果这只狗却成为动画里最不写实的存在。
能够再次相聚,真是太好了。
小刺猬最后终于到了小熊家,他们一起喝茶数星星,小熊说个不停,而刺猬依旧是一脸惊恐后的僵硬木然表情似乎还没回过神。
这时小刺猬又想起了那只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