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Epoch非虚构故事大赛刚刚落下帷幕,这是9月23日10强决赛选手的24小时战作品之一——选手们两个选手一组(两人采写同一个人),在早上8点抽到采写任务,然后找资料、采访,第二天早上8点前交稿。24小时战是为了考察选手的现场写作能力。
以下为作者原文,未作任何改动。
文
李帅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采访中,我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试图从对面这位传奇媒体人潘采夫的言谈里,挖掘出某种深意。但令人遗憾的是,跟大多数热爱着传媒行业、又离开了传媒行业的记者并没有太多不同,他经历中随处可见的小小荣光与苦恼,在人人都在唱衰媒体的当下,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顺理成章”。直到我听到了那头“猪”的故事。
1
潘采夫第一次骑猪,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小濮阳有条十字街,当时那里是集市的中心。木戏楼、大舞台、供销社都聚集于此,喷香的烧鸡、热乎乎的羊肉也都有卖。街坊四邻穿街走巷,算命先生也大声吆喝。潘采夫就在这里骑猪。
家养的老母猪,走路稳当,硬挺的猪鬃很是好看。眼前道路宽广,猪行不疾不徐。环顾周围,骑羊者稍显羸弱,远不如此威风;而骑公猪虽行动迅猛,却难以掌控速度,一不留神就会重重跌落,沦为蹄下笑柄。
于是骑着老母猪的回忆,便是童年里最美妙的画面之一。如今从业媒体十余年后又投身互联网创业的传奇人物潘采夫,依旧热衷于用“骑士”自比。他说他要纪念当年在十字街上骑猪巡游的童年时光。
80年代的农村,正经历着美好的黄金时代。麦子的亩产从斤到斤的飞跃,让农村的生活很快富庶起来。“老百姓的生活很有指望,”潘采夫感叹,“回想骑猪的状态,连猪都应该感觉很幸福。”
后来,城市化的进程加快。大量的人涌入都市寻找机遇,乡村渐渐没落。潘采夫自然也跳下猪背,离开了家乡。这次别离也许是他顺应的第一个潮流,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2
年,潘采夫进入《河南日报》的广告部工作。那一年同校的毕业生里,《日报》只招了他一个。待遇好,工作稳定,环境优渥。每个月发了工资就跟朋友们喝酒吃饭,谈笑风生间,一年里胖了20斤。仿佛找回到一丝童年时在猪背上的稳定感,潘采夫这次却坐不住了。受不了“日子过得太舒服”,他决定离开。
“恁该骑驴找马啊!”有阿姨劝他。他说,别,我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瞒着父亲,潘采夫辞职了。许多人扼腕叹息,埋怨他不该丢了这么好的饭碗,他倒是乐呵呵,在单位附近租了个单间,把自己关在里头猛劲儿看起了书。整整半年里,他没找到工作,只靠曾经攒下来的工资过活。直到坐吃山空,不得不变卖家当,他下定决心,去了北京。
好不容易进入了《青年时讯》的编辑部,潘采夫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名为《一个足球记者的上岗培训》。由此仿佛打开了一扇闸门,他开始有了自己固定的专栏,也开始兼顾到报纸的方方面面。从广告到编辑,甚至是报纸的发行,他统统经手。用他的话说,“报纸虽小,却学得很全。”
当时财讯传媒的编辑杨浪曾经在《中国青年报》工作,对潘采夫早有留意,为他提供了一份在财讯传媒做期刊研究的工作。没想到潘采夫又收到了《中国新闻周刊》的录用通知。如果说之前的一次次尝试都是“以梦为马”的跳板,这可以算作是他距离自己的“记者梦”最近的一次。他义无反顾地前往,结果却在两个月的试用期里败下阵来。
潘采夫悻悻然去找杨浪,说自己又失业了。杨浪很爽快,“回来上班吧!”
那时候,潘采夫一面做着在财讯传媒的工作,另一面也没有放下《青年时讯》的编辑工作,每周总要有一天不得不两头跑。于是东二环到东四十条之间,他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宛如一个“打游击战”的“骑士”。
在古老的拜占庭帝国,国徽上往往使用双头鹰的图腾来显示需要同时照看东西两方的领土,与需要兼顾两头的潘采夫倒有些类似。
领导有时候发现了,问一声,“嘿,干嘛去?”
“双头鹰”不得不想办法赶快扯个谎,“上厕所去!”
3
年,《新京报》创刊了。
每天看着这份报纸,潘采夫心潮澎湃。他所仰慕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在《新京报》出现,让那里成为了他心目中最热闹有趣的“十字街”。一年后,潘采夫正式入职《新京报》。他在这里工作了快九年的时间,直到心中奔腾的骏马渐渐平静下来,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来错。
在潘采夫眼中,这一时期的《新京报》,正值报业发展的第二波鼎盛阶段,毕竟在那之后,他更愿意形容那种趋势为“江河日下”。
当时,大批写作界的“草莽英雄”通过网上论坛崭露头角,又被挖掘进入媒体行业。志同道合的青年们聚集在一处,聚会吃饭每次都有四五十人。大家伙隔着桌子谈论艺术,为了一个观点而大声争执,嬉笑怒骂,风乎舞雩。仿佛北岛的诗中所写: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而这些梦尚未破碎,真是一段曼妙的时光。
而潘采夫回忆自己在《新京报》里的工作,也感到分外舒适。他主要写作评论,稿子提前约好,上班时不必那么紧张,还时常跟同事们聚在一起打牌。
社长路过,伸着脖子探头看,“啧,还打牌?”他们就笑着招呼“来啊!”其乐融融,那是一种近乎于“文人报馆”的生活方式。
当繁盛时期渐渐过去,潘采夫开始明白自己需要赶快“下马”。尽管身下的“马”还走着,却似乎越走越艰难了。而趁着他的梦还在,还没有被马蹄踏烂,他需要重新出发。
这一次,他选择追随出国读博的妻子,一脚跨出了国门。
4
在英国这两年间,潘采夫为国外的华文媒体写作。
此时的“双头鹰”要看的两个方向变成了国内跟国外。舆论环境的差异带来了心境的变化。他变了很多,冷静了,客观了。面对国内的大小事情,他突然不是身在其中了。站在异国的土地上,适应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节奏,潘采夫觉得自己更像“隔岸观火”。他能够理性地陈述与分析,可是很快就“写不动”,因为“不在那个新闻场里,”他就真的“没感觉了”。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纵然是“骑士”,也需要有适合他纵横驰骋的地方。英国不是他的“十字街”,一切显得太过安静。而他骨子里是个媒体人,他必须回来,回到属于他的领域之中。
回国后在《南都周刊》一年多的工作经历是他的回归。当时他还兴致勃勃地跟《世界遗产地理》联系,想要去做专栏记者。太久了,他的记者梦存在得太久了,总想拿出来实现一次。可惜这次又一场浪潮汹涌而来。而潘采夫的感觉总是那么敏锐,互联网平台上搭建起来的“分享经济”吸引了他,让他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就这样,从年开始,媒体人潘采夫多了一个身份——小猪短租的副总裁。
他在英国尝到了Airbnb的甜头——作为房客,体验到更有特色、更有趣的短租房;作为房东,在利用闲置房源赚钱的同时,也结识到了更多有意思的人。但是这一套在中国“行得通”吗?
直到看到了互联网上互信圈的建立,潘采夫才真正踏实了。从保险到实名制,再到芝麻信用,他反复感叹是“互联网在推动生活的进步”。曾经他以为互联网的高度发达会让人与人之间愈发孤立,但后来他亲眼见证了网络上一步步搭建起来的“熟人社会”。“这让人作恶的成本提高,行善的回报也提高。”潘采夫说,“也让人们能够通过分享经济享受社交带来的愉悦。”
一直把媒体领域作为自己骑士的战场,如今突然改变了场地,有人惊讶,也有人愤怒,因为他的“不告而别”颇有“背叛”的意味。
“潘老师你这非但不帮我们,还往我们这个行业上踹了一脚啊!”有同行感慨。
“作战的场地变了,但我的价值观没变,”潘采夫露出无奈的笑容,却也强调,“媒体人创业还是有情怀的。”
5
其实在小猪短租工作的两年零一个月期间,他有三四次提出要辞职,想“回家写作”。曾经的记者梦老是不死,让他即便是骑着这匹互联网的“汗血宝马”也还是不够满意。
老板安抚了他,他也明白创业需要坚持下来。可还是闲不住,一会儿跑去录起了《锵锵三人行》,一会儿跟几位笔者朋友联合起来开了个“六根”的公号,一会儿又干脆做起了电台主播……人人都用他来做“媒体人转型”的成功案例,殊不知他从来没有真正抛弃过“媒体人”这个身份。他哪里是真的“转型”?他不过是再度发挥了“双头鹰”的本质罢了。
哪怕是跨马加鞭向着“互联网企业男公关”的方向猛跑了一阵,却还要不断回望自己在媒体里做过的点点滴滴。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要频繁地跳回去。一面望着看似蒸蒸日上的互联网分享经济,一面望着看似江河日下的媒体产业,他哪边儿也舍不下。两相撕扯,他也很痛苦。
潘采夫曾经对一位老师倾诉过这种痛苦。因为自己难以取舍,两头都占,难免不够专注,缺乏背水一战的勇气。他很羡慕自己的朋友,像是作家阿丁,一本小说写下去,头发都熬得白了一半,真的写出了经典之作;又像是曾经的女同事,即便数年都没能转正,还是坚持在媒体实习,终于进入《人物》杂志成为优秀的职业记者。
跟这些专注的人物相比,潘采夫说自己最缺乏那种极致的体验。他总觉得自己有退路,于是就不能狠下心来逼自己。所以他只好选择一个折中的状态——那就是两边都做得“差不离”,甚至是找到两边的一个联结点,跟自己和解。那也许就是最适合他发挥作用和价值的地方。
6
在小猪短租上发起的“城市之光”项目或许就是这样一个联结点。
曾经潘采夫问过许知远,“书店经营困难吗?我来给你想个办法?”不仅仅止于口头,他迅速行动起来,联络到一些书店,让他们提供住宿项目;再找来一些文艺界的名人来入住,或是在民宿担任房东,迅速引发了大批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