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应奇
四、风卷残云
年6月26日晚。
来宾县大湾镇一家大院内二楼。四三七团在这里召开军事会议,研究制定剿灭象县马坪韦仕德残匪的作战方案。这里是柳州南边三县剿匪作战的指挥中心,墙上挂的是作战地形图,兵力部署图,会议室中央吊着一盏大马灯。门紧关,黑布窗帘紧闭,这里不透风,不透光,头顶上的大马灯发出咝咝的声响。
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说不清这个神秘的地方制定出多少作战方案。
这里看不到外面世界的变化,只有时间悄悄地告诉人们,现在已是深夜。方案终于出来了。
两天后的晚上,这里又召开紧急会议。除驻象县的二营原地待命外,一营、三营、炮兵连及警卫连的军政领导干部都参加。刘登远团长和政治部邢主任将韦仕德股匪的情况向与会领导作了全面介绍,并作周密的战斗部署。刘登远团长任总指挥,要求二营集中3个连,一营2个连,三营2个连,加上团部的炮兵连,一共8个连统一时间到达指定位置,夜间奔袭该股匪。
二营在6月下旬已获情报,韦仕德在马坪有行动和活动。说是很猖獗,工作队都进不去,小部队不敢进。石龙区政府派去的侦察员,大湾团部派去的侦察员,所得的情报都报到团部刘登远团长那里了,团部肯定要部署把他消灭的。
二营领导层从情报知:这个韦仕德非常残酷,对老百姓残酷,杀害我政府工作人员和工作队员。有时抓到我工作人员杀了煮来吃,吃不完就挂起来。他对政府威胁很大。在石龙发现他集中,有的说有多人,有的说有多人。后又在马坪集中,他到底想干什么还不清楚。很可能是想攻下石龙区政府,进而进攻象县县城,相隔仅几十里路。总之,他在马坪活动,往东威胁到县城,往西威胁到穿山的八矛,往南威胁到石龙区政府。不除掉他,象县和周边地区就不得安宁。
6月29日早上,天色阴沉沉的。吴运福接到团部电话命令后,命令五连、六连和机枪连3个连,火速在县城集中。
集中后营部给县委打了招呼。
“同志们,你们在连队里指导员动员时已知道了我们的任务。营部号召大家都要为象县人民立功,为象县人民除害,争取打死匪首立大功!为了克服困难我们必须做到五不怕:一不怕扑空;二不怕疲劳和爬山;三不怕天热;四不怕雨淋;五不怕饿。”出征前,营教导员吴运福作战前动员,“我们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韦仕德股匪,我们肩负的是党和人民的信任和重托,这是对我们的又一次考验,我们一定要圆满完成任务!前几个月,我们被土匪拖得好苦,满怀信心地出征,结果往往扑空,扫兴而回。这一次与以往决不一样,这是一次闪电式的奔袭!我们一定要坚决把土匪全部消灭,为我们的贫苦农民报仇,为我们牺牲的战友报仇!我们一定要打好这一仗,我们一定能打赢这一仗,打出我们二营的威风来!”
天傍黑时出发,此时,下了几小时的雨似乎小了些。
部队乘船渡过象州河往西急行军。天越来越黑了,刚小了一阵的雨此时突然又大起来。大滴的雨扑扑地打在每个人身上,打得人难以睁开眼睛。路边的树叶,被砸得瑟瑟发抖,难以抬头。雨加快了节奏,噼噼啪啪一阵紧似一阵,顷刻连成一片密密的鼓点,汇集成一支行进在野外的大军。
突然一道闪电刺向大地,把大地映得如同白昼。这是老天划的惊叹号,感叹这支黑夜冒着雷雨行军的队伍是这么的英勇!随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好像要把人的全身骨骼都要震松一样。又一道闪电似乎离得更近,使初次领教这种场面的一些新兵惊得寒毛倒竖,不由得停了一下。又一声响雷天摇地动,雨更大了,简直是倾盆而下,狂风吹得雨水飘摇不定。风雨交加,恣意地抽打着草木,抽打着这支坚强的队伍。透过闪电的光,只见暴风雨袭击下的野树折弯了腰,杂草倒伏在地,前面的路满是流水。在这样暴风雨的夜里,与其说走路是用眼找,还不如说是用本能的感觉走。尽管都小心翼翼地走,但双脚还是不时陷入雨水浸透的泥土中。走到陡坡时,必须抓着路边的树枝或草尾,每跨一步要慢慢探脚踏实了才跨第二步,但还是免不了有人滑倒。
雨渐渐小了些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片稻田,只有一条小路从田埂上过。田埂上像抹了油,一步三滑,三步一跤。走着走着,哧溜一下,一个人不见了。再一看,掉在田里,浑身都是泥水。没有掉下去的,摔跤时是两腿叉开,骑在田埂上,大家戏言,这是“骑马跤”。过这段路,除骑马的营领导和一些特别有能耐的指战员外,没有人不摔跤的,过后才知,许多人的屁股都墩肿了。
雨又越下越大了。如注的雨水击打着吴运福,他的脸上不断有雨水顺颊而下。他随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心想:这种天气,土匪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去打他们的。真是天助我也!轰隆的雷声,使他想起了小说《封神榜》里雷震子的故事。雷公的形象又如在眼前:一张尖尖的鸟嘴,两只肉翅,蓝脸赤发,拿着铜锤满天飞。要不是行军不能说话,他真想给战士们讲一讲雷公的故事。此时的雷声给他带来一种新的感觉。每听到一声巨响,他便感到畅快无比,仿佛多日来潜伏在心里的郁闷都给这霹雳震得无影无踪似的。那是多次包围扑空的郁闷,让今晚的暴雨洗掉了,他感到十分的畅快。
翻过了几个山岭,前面被一条刚涨水的小河挡住了去路。水深齐腰,大家把枪和子弹顶在头上渡河。雨虽大,但再大的雨也比不过指战员们消灭土匪的决心大。他们越走越有劲。虽然曾先后扑过好几次空,但此时谁都没有灰心,只有增加的仇恨。大家心里都在想:“为了消灭土匪,为人民除害,不给韦仕德这个坏家伙跑掉,山再高,雨再大,天再黑,路再难走,我们也都不怕!”坚定的信心,征服了大雨、滑跌、疲倦等所有困难。
凌晨4时,终于到了马坪。此时雨渐渐小了,时而似有若无。
马坪街是座近似于大写英文字母“T”字的小镇,共有三条街。它以三排圩厂为中心,向东延伸的一条叫东街,向西的叫西街,向南的叫南街。东、西、南各有一个闸门,闸门一关就进不了街了。闸门的开关,一般由较近的住户负责。街北边紧靠着郁郁葱葱的祠堂岭,岭北面是与它一岭之隔的马坪村;东边是绵延的岭;南边有三个水塘,正南是齐胸深的覃家大塘,东南和西南的两个较小;西边是吴家大菜园,再过去是一座小山连着个小岭,四周是大片的稻田。街边四周的几处空地,挺立着高大的马尾松、樟树、枫树和苦楝树,那些大树大都是一人抱不过,有的甚至两三人都合抱不过。从街的最高处向西眺望,一座座青山紧相连,正对着街的那座山似栩栩如生的一条龙向这边飞来。它叫龙头山,山下有座村叫龙头村。一条河在马坪街与龙头村之间的田野中自北向南流去,它的上游在东岸村,书上叫它东岸河。但它流经哪个村,那一段又叫那个村的河了。当它流到马坪街与龙头村之间的地域时,因距龙头村近,所以叫龙头河。龙头河把那片不很肥但却相当美的稻田一分为二,河西是龙头村的,河东自然是马坪街的了。在平静晴朗的日子里,龙头河水清清,鱼虾嬉戏,水鸟或飞或跳寻找各自的美味,鸭子在水面“嘎嘎”地欢叫,放鸭人中老的静坐岸边,或观景,或钓鱼;小的或光着屁股游泳,或摸鱼。两岸绿油油的田野中,欢快的山歌此起彼落,明快的壮欢(用壮语唱的山歌)荡漾在空中,美在歌唱者的心里。刚走进新生活的人们,边劳动边尽情地用壮欢来表达心中无比的幸福和快乐。但这幸福和快乐不久又被可恨的韦仕德股匪撕得粉碎。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顷刻变成了惨不忍睹的破败图景。
四三七团团部和一、三营分别由大湾、穿山分路抵达马坪。团部和一营负责南面,团指挥部就设在龙响岭上;三营负责西面,营指挥所设在龙头山上;二营奉命围住马坪的东面和北面。
近来,每天韦仕德股匪都要把抢回的牛杀几头,大吃大喝,用香喷喷的牛肉来引诱众匪:“你们跟我们好不好?有饭有酒又有肉吃,天天像过年一样。跟共产党跟农会比得我们吗?跟他们饿到跌倒卵朝天都没有来吃!”昨晚,他们仍在马坪街杀牛。不知是火力不够还是土匪太急,在混吃中,一匪首从锅里夹一块牛肉,吹了几下便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哎呀!没熟。”那匪首吐掉牛肉叫道,“大哥(韦仕德)啊,不好搞了,可能共军要来了!”
喝得半醉半醒的韦仕德脸一横,恶狠狠地说:“真的来就打,来一万都要打!我们的枪留来做什么卵?”喝醉后,他还去哨所查岗后才回匪部呼呼大睡。
六连连长带队悄悄摸到马坪街北边祠堂岭脚时,探清了岭上匪哨所的具体位置后,一挥手,示意要把它拿下。一位班长带着十几个战士慢慢爬上去,不一会儿便听见“啊——”的一声,站岗的土匪被刺死了。紧接着是很沉闷的几声,那是脑壳被砸烂的声音,就像砸几个未成熟的葫芦,又几个土匪被拿下了。
拿下哨所后,各自迅速进入自己的位置,埋伏在丛林中。
这时,雨停了。天依然是黑沉沉、灰蒙蒙的,不见星星。雨后的青蛙,放声“咕咕呱呱”地直叫。“喔喔喔”,街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鸡叫声。那嘹亮的鸡叫声与不时传来的沙牛“哞哞”的沉闷叫声,再加上田野的青蛙声,使黎明的山岭显得更加寂静。
天蒙蒙亮的时候,团指挥部上空升起了3颗红色信号弹,各营也相继发射了枪榴弹,进攻开始了。
“哒哒哒”的机枪、冲锋枪齐向马坪街扫射。
一会儿,土匪像浑浊的潮水一样从街道冲出,向北边祠堂岭反扑。几百个土匪,装束乱七八糟:有穿黑色和紫不紫黑不黑的唐装,有的束腰,有的敞胸露肚,有的头缠黑不溜秋的扎巾,有的顶着大光头。他们呼叫着边打枪边猫腰跑。
“兄弟们,喝过符水的跟我来,刀枪不入,怕他个卵!”冲在前的一个小头目翁声翁气地喊。
“我也喝过!”“我喝过!”有好几个匪徒都叫道。这几个匪徒是来自外地一个异常落后的村庄,他们相信老道师的话,符水既能驱赶死鬼、治病救人,又能使人有坚如磐石的身子,喝了符水的人体刀枪不入,连炮都伤不了皮肉。他们不久前在村中一间大房子里,在祖师神牌前喝过符水。符咒是道师预先在纸上写好的,那咒符既不是字也不是画,而是回旋百结龙飞凤舞的线条,像是相互缠绕的蛇。老道师捧着有符咒的纸,跪在烛焰飘摇香烟氤氲的祖师神案前,念念有词,词意含混不清,大概越含混就越觉得神秘不可猜度;然后立起,将符咒在神牌前晃绕几圈,这一点很重要,这样祖神的灵气就会附在符咒上;接着在烛焰上点燃,搁置在一个大盘里,燃尽,留下的灰烬倒进一盛满水的大碗里。老道师下手搅拌几下,符水就算做成了。谁喝了它,就会成刀枪不入之体。开始他们半信半疑,但看了那道师的助手的表演就全信了。道师的助手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见他脚穿黑布鞋,还穿条黑色灯笼裤,腰部扎着宽带子,上身赤膊,打扮得跟卖药膏的人一样。他喝了符水,用巴掌拍拍脖颈,冲着他师父叫:“来!”老道师抓起一把刀,咬着牙举起来。那汉子猛一哈气,老道师叫了一声“嗨”,刀就劈下去。一些胆小的被吓得闭了眼。汉子哈哈大笑,伸着脖子绕场一周,让人看他的脖子。脖子安然无恙,只留下一道白印。汉子又拍拍他袒露的长满黑毛的肚皮:“来!”老道师拿起火铳,朝肚皮就放。“轰”一声,一股烟,一道火光。肚皮只有点红,还有烟熏的一片黑。现在想起那汉子的表演,他们觉得自己就是那汉子,还怕什么?
埋伏在祠堂岭的二营,等土匪冲到将近时,一齐开火。机枪、步枪齐向土匪扫射。“哒哒哒”“噼噼啪啪”……土匪像利镰下成排倒下的稻谷,像遭到榴霰弹击断翅膀的鸦群,纷纷坠落。未被击中的土匪,无论喝没喝过符水的,都赶紧往回跑,到处乱窜。喝过符水的知道受骗上当了,真恨不得一枪把那道师打死。
担任突击任务的六连猛虎下山似的迅速插进街,顿时里外的机枪声响成一片。未过半小时,里面的土匪支持不住了,又慌忙突围,企图逃命。三排即跟踪追击。土匪东奔西撞,队伍溃乱。在一片稻田上,解放军像拉网打兔子一样,紧张而兴奋地抓了58个土匪。小炮班长张喜礼空着手跑上去,追了多米远,把匪参谋长何久卓生擒。何久卓枪响后躲在藕塘里,仅留鼻孔露在水面呼吸,上有荷叶荷花密密遮盖,以为万事大吉了。谁知,还是躲不过解放军的火眼金睛。被发现后便“嗬”的一声,像鲤鱼跳龙门一样跃上岸跑进稻田里。张喜礼追上后,一个飞腿踢中他的后脚弯,他便狗啃屎似的向前倒去,束手就擒。另一股顽固土匪,拼死命往河边跑,四面的小炮机枪不停地猛打,集中火力追歼。
一股土匪往南突围,守在龙响岭上的炮兵连、警卫连和区中队枪炮齐发,打得土匪屁滚尿流。“轰隆轰隆”,炮弹在土匪躲藏的一片树林中开花,人和整根树、破碎的枝叶、烟雾,腾空而起。机枪、步枪、冲锋枪、手榴弹像突如其来的风暴卷向冲到岭脚的土匪。土匪死伤过半。
余下的转向西突围。这时雨虽停,但那条自北向南的龙头河水正猛涨。此时的龙头河,早已撕去昔日温顺的面纱,咆哮着浊浪翻滚,连根的树,成簇的竹子,成团的稻草及各种杂物随着河水飞流而下。河水漫过河岸两边的稻田,汪洋一片。土匪散乱地在水田中往西急奔,六神无主,跑着跑着,冲进龙头河被淹到胸部才知到了。这时,埋伏在西岸高地上的三营,一齐开火,枪弹雨点般扫射过来,土匪便一个个地丧身水里。有些会水的,潜水躲进河面树丛杂草里,企图顺水漂流逃命,但那些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偏偏又朝水里飞。而那些不会水的,即使不中弹,也被咆哮的河水吞没。后面的土匪见状立刻后退,不分东南西北地乱窜,像热锅上的蚂蚁。
随着嘹亮的冲锋号声,河东边的勇士一齐扑向土匪,展开了白刃战。未经正规军训的土匪哪里是解放军的对手?被杀得喊爹叫妈,举手投降。但也有狗急跳墙的拼死抵抗。一位班长与一个似乎会打点拳的土匪对拼时,突然被另一个土匪搂住腰,对面的土匪乘机扑过来,他的刺刀一顶,捅穿了土匪的胸膛。突听“嘣”的一声,像西瓜被砸破的声音,搂他的土匪被另一位战士的枪托砸开了脑壳。一位战士端起刺刀刺向一个土匪时,倒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匪向他开枪,子弹从耳边飞过。另一位战士猛扑过去,一刀把开枪的土匪捅死……
龙头山上,匪中队长刘启誉正躲在一块石旮旯抽烟,庆幸自己躲得好,没被搜山的解放军发现。他的家就在山脚下的龙头村,当然知道在村背这座山躲哪里最安全。刚才龙响那边“嘀嘀嗒嗒”吹响了退兵号,解放军撤退了,就更安全。他猛吸一口,又慢慢吐出烟来。看着眼前缭绕的烟雾,逝去的那些事不禁又在眼前浮现出来:
那年春,有一天,他在山地里打泥,弟弟看牛。忽听别人讲国军回头了,他赶紧回家,他弟就在龙头山背放牛。他担心弟弟胆小,马上转到山背去找弟弟。他刚与弟弟相遇,解放军的枪声便响起来,他把弟弟伏在身下。解放军开始冲上山,第一次冲不上去,枪声突然停止。于是,他冲上山顶,碰见土匪覃仕升,他手里拿着两颗手榴弹,一支五六步枪。覃仕升对他说:“老弟,你不要跑,如果你跑,我就开枪打死你,我对这里地形不熟悉。”说着,覃仕升就把手榴弹递到他手中道:“如果解放军冲上来,你就打手榴弹。”不知什么时候,解放军冲上了山坳喊话:“缴枪不杀,我们是人民解放军!”不一会儿,解放军冲上了山顶。
对面山上的土匪很狡猾,他们是由庞家祺及一些国民党军组成的。在山顶的解放军朝对面山头的土匪呼喊:“缴枪不杀,我们是人民解放军!”可是那些土匪根本不顾解放军的呼喊,不时地打枪顽抗。解放军向土匪投手榴弹,可是,土匪捡起手榴弹反投向解放军,解放军当场倒了5人,其中一名是被土匪开枪击中的。这时,土匪覃韦军捡了解放军的一支冲锋枪,把他的那支步枪交给刘启誉说:“老弟,你不要丢枪,人在枪在。”直到半夜,枪声停止了。可是不久,照明弹腾空升起,极亮极亮。土匪们乱了阵脚,喊着:“再烧一道就完了!”有些土匪开始哭了起来。当时,刘启誉还不敢下山,一些老土匪对他说:“你们是本地人,不要带我们到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事,你们要负责。”
次日黎明,他和那些土匪一起下山。他把他们带到了古大村。刚开饭,从象州方向开来的解放军的枪声又响了起来,土匪连饭也不敢吃,又急匆匆地逃向龙岩。他趁此溜回龙头村家里。
6月27日,龙头村甲长覃员到马坪参加甲长会,是韦仕德主持召开的,回来后组织村里人传达韦仕德的话。覃员指着他和几个人说:“你们这几个是要穿‘红衣’的。”“红衣”在当地指非死即伤、血流出来使衣变红。当晚,覃员又找到他说:“大哥(韦仕德)叫要兵,你是农会的,没有轮班,你要去!”
昨天早上,古大村的土匪覃兰晚来到他家,传匪首韦仕德的命令,叫他不带任何武器到匪部去。他想,土匪们已经怀疑我不忠于他们了。去也难,不去也难!他犹豫片刻狠下心,去吧!他带上四枚开了盖的手榴弹,加上一支五六步枪和10发子弹,一旦事情变化,就与土匪同归于尽。他到了马坪匪部门前,匪卫兵拦住他不让进,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他回答:“是大队长韦仕德叫我来的。”这时,韦仕德的老同梁家新跑出来,见他便叫道:“是阿誉啊,我带你去见大哥。”见他身上有枪和手榴弹,便说:“你还带这些东西来啊?”他答道:“没带没得,有用啊。”他见韦仕德和几个匪首正在开会,便走过去问:“大队长,你有什么吩咐?”韦仕德见他胸前挂着的四枚手榴弹都开了盖,不禁愣了一下,心想,万一这家伙搞一个过来我们不完蛋吗?马上变得和气的样子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的,你回去带他们站好岗就得了!有解放军来就打两枪我们就晓得了。”他才又回到了龙头村。此时的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难受极了。一想起韦仕德说他是“笼里头的鸡哪时杀不得”,更是如坐针毡。安排好手下人站岗后,趁人不注意,便悄悄离开龙头山。他要去石龙区政府找黄文。谁知跑到茅郎山,前面“噼里啪啦”的枪响正紧,他不敢过,转跑回来。一哨兵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后山看看。晚上,他度日如年地在山上冒着大雨站岗,做梦也没想到有解放军冒着大雨来包围!
天未亮龙头村和龙头山都被包围了,他以为这次完蛋了。未承想,解放军搜山抓了那么多土匪,竟没有发现他。想到这里,他为自己命大而高兴。
那些未被搜出的土匪,此时纷纷从山洞里、石头下、刺丛中像狐狸一样钻出来。有的拧着被雨淋湿的衣服,有的揉搓被压麻的上肢,他们低声问他:“刘中队长,安全了吗?”他答:“安全安全。”话音刚落,突然“哒哒哒”“噼里啪啦”解放军枪声四起,4个土匪应声倒下。刘启誉惊呆了。原来,刚才的退兵号是解放军设下的陷阱,虽然有些解放军已退下山了,但山上还有伏兵。
“缴枪不杀,举起手来!”像神兵从天而降,解放军已逼近刘启誉和两个土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一位连长的手枪顶着刘启誉的头:“不许动!”他马上丢枪乖乖举手投降。
躲过第一轮搜索的3个土匪被押下山,半途,有两个土匪突然被解放军踢到路边,各给一梭子弹被送上了西天。一名战士已把刘启誉踢到路边,也想把他枪毙。连长劝阻道:“不要毙!不要毙!留着要情报。”连长见他穿的是正规国军的铜扣军官服,肩上有两个金属卡,估计是匪中的要害人物,想从他身上获取更多的东西。为什么他有国军服来穿而韦仕德反而没有?这要从国民党征兵说起。因难征兵,只要谁愿去当兵,就给你当个光杆连长或什么长,给你一张委任状,领一个连的军服回来招兵。招不到兵的也不追要军服回去,这样就有国军服流向社会。另一种是有人去大湾抢军车,抢得军服就批发给贩子拿到街上卖。刘启誉那套是从街上买的。此时,那套国军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他的救星。他心里直呼唤:“国军装啊国军装,多亏有了你啊,不然我就死定了!”
他被押到龙头村,在一间堂屋里,解放军审他时叫他去找韦仕德,他说:“我自己都保不住,我哪里知道去哪找他?”
“你这个叛徒,不老实。吊起来!”一位解放军命令道。
另几位解放军马上把他吊在香火阁下。在旁的解放军也火了,这个给一脚,那个给一耳光,有一个将喝到一半的开水泼向他,喝道:“看你老实不老实。”他说:“我愿老实啊,我愿老实了!”
这时,一位解放军连长进来见了,忙制止道:“放下来!谁叫你们这样?”
他被放下后,解放军连长说:“我们解放军是优待俘虏,不打人,不骂人。”
刚被吊得胸臂又痛又麻的他忍不住答道:“不打人,不骂人,但是吊人!”
“你还顽固!真的找吊啊,再吊起来!”他又被吊起来……
有两个土匪往龙头河那边冲,没被淹死,便往西北边那座小山跑。三营在河西那边,二营在北边,之间有个火力刚抵达的边缘空地,让那两个土匪有空子跑。二营机枪连副连长他们两个打了两枪,打倒了一个。另一个像兔子一样又跑了,他们就像打兔子一样地打。打了一枪没打中,但土匪爬下来,又准备再打。用日本造的“三八”步枪打。土匪爬一下又跑。第一枪打低了;稍微抬高,这一枪把土匪打死了。后来上去搜索,见一个打对肚子,一个打对屁股,从屁股穿过阴部。
部队还在搜索。机枪班班长拿着轻机枪来到了一座房屋前。这是一座三开间泥筑瓦房,中间为厅堂,上有用桁条和木板架设的楼阁,左右两边为厢房。厅堂大门敞开着,屋里静悄悄的。“有人吗?通通出来!”班长喊道。没有回音。班长握着机枪第一个冲进去。可是刚跨进厅堂就被楼上“嘭嘭”两枪打下来,班长牺牲了。后面的战士拿起机关枪往楼上“哒哒哒”猛扫,打了一阵,从楼梯爬上去看,竟然是一个老太婆死在上面……
激战后的马坪,浓烟吞没了街道,遮蔽了天空,大地晦暗。到处是僵卧的尸体,到处是丢弃的枪支弹壳,到处是鲜血。巷道水坑里、池塘中,漂浮着黑色的血流。河水被染成了褐红色,在河的一拐弯处的岸边,横七竖八地堆着被河水冲来的尸体。
到底匪首韦仕德打死了没有?
韦仕德是在马坪村背岭被炮弹炸伤腿和嘴角当场倒下未死。匪徒覃国万把他背到一隐蔽处用草把他盖起来。后来,他的卫兵和几个匪徒又把他弄到山坡下救治,他冲着卫兵低声吼道:“你们快跑,不要管我!”几个匪徒把他往草丛一放,逃之夭夭……
六连在开展搜索时,八班战士曹纪昌跑在最前面。他说:“决不许匪首漏网。”突然发现山坡下深草中藏着一个人,缩头缩脑四下偷望。曹纪昌举枪冲过去喝道:“快出来!缴枪不杀!你是不是韦仕德?”
“我姓梁,不是……”那家伙边吞吞吐吐地回答,不但不出来,而且边偷偷伸枪要打。
“哒哒哒”,曹纪昌机灵的手指一动,把那土匪打死了。他想起指导员说过,韦仕德头上有撮白毛,掀开那死尸的帽子一看,果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韦仕德。
曹纪昌与战友们继续向前搜索,抓捕暗藏的土匪。
二营领导尚不知韦仕德死活,在抓获的俘虏中找不见后,就押熟悉韦仕德的俘虏去死尸堆里一具一具地认。“这个是不是?”“不是。”“这一个呢?”“也不是。”一直认了一大片都未见。韦仕德的队伍中有个叫“老兵”的匪徒,个子与韦仕德差不多,头上也有一撮白毛。若找到头上有撮白毛的死尸,并不一定就是韦仕德。天热加上被水浸泡,具具尸体都发胀,面目大都走了样,更难辨认。
“这不是老德嘛!”在马坪街的一片尸体中,一位老人叫道。他姓左,是龙兴村人,他说的“老德”是韦仕德的小名。这片尸体是打扫战场时从各零散地移来集中的。他挥起拐棍朝那具尸体狠狠地打,痛骂道:“你死没死!”他被韦仕德害得好苦。
解放军押着俘虏过去认证,走近时,突听俘虏中有一人哭起来,这个人是韦仕德的侄子。他说这正是他叔韦仕德。
“大家闪开!”一位战士拿起自动步枪对准韦仕德“哒哒哒”扫了一梭子弹,不这样不足以解他心中的愤恨。
战斗结束后,部队就住在马坪街和附近的村子。二营住在马坪街,他们把衣服脱下来烤,做饭吃。他们从昨晚到今天还未吃过东西。
这时,六连又搜出了两个土匪,一位战士进来:“报告!我们又抓了两个!”以为能获表扬什么的,谁知不但不得表扬,反被营长骂了一句,说:“谁叫你抓来的?你管饭啊?”
在搜索时,在龙响村的解放军把村里的男子全部集中起来,一个个审,要伸出手给解放军闻,看有没有火药味,没有的都是普通老百姓。
龙旦村是庞家祺的老窝,经过清查一番后,仍有20多个男子被当作土匪押到石龙区政府审查。后经覃振发和覃哲猷赶去担保才转放回。
韦仕德股匪被歼灭后,老百姓像卸去了压在心头上的石块似的,纷纷从山洞里跑回来。“好啊,好啊!”一位少妇边叫着,边挑着一担东西从山上下来。她那担东西一头是个竹篾鸡笼,另一头是个装日用品的黑布袋。鸡笼里的大红公鸡竟“喔喔喔”地引吭高歌起来,黄母鸡也“咯咯咯”地扇起翅膀。
“噫,你的鸡恁高兴,好像也晓得韦仕德被消灭了一样!”旁边一位姑娘笑道。
“那当然啦!”少妇看着她的这对心爱之物,更加兴奋起来,“得回家了哪个没高兴?”
部队要离开马坪返回驻地了,各班把房东的房屋、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水缸都挑满了水,然后才集合。老百姓自发地出门送行。行走不便的老人拄着拐杖由后生们扶着,妇女们背着孩子,他们有的拿着桃叶,就连背上的孩子,小手里也拿着桃叶,桃叶能驱恶避邪保平安,这是祖祖辈辈相传下来的习俗。凡出门远行的人,都要带上一两枝桃叶做一种心理上的卫护。要背小孩出门,背袋上少不了插一枝桃叶。他们站在路两边等着。
出发号响起后,战士们背起背包,挎上了枪,走过夹道欢送的人群。“解放军再见!”“解放军好走!”“解放军一路平安!”道别声响起来,翠绿的桃叶不停地挥舞着。
战士们边走边挥手说“再见”,走在后面的一个排发现,送行的老百姓不少眼睛潮湿眼圈发红了。队伍走过后,他们仍跟在后面挥着桃叶喊着“再见”“好走”。
“你们回去吧,别送那么远了。”排长劝道,面对这些饱受匪害之苦却如此深情的乡亲,他不禁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们真舍不得你们走啊!”送出马坪街好远了,他们才停住。“好走啊,一路平安!再见!”他们用深情的泪眼目送子弟兵,直到看不到队伍的背影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石龙镇是马坪到武宣、来宾的必经之地。该镇位于象县西南部,距县城26公里路程,东临柳江,西南濒红水河,为柳江与红水河汇合之三角地带。它因河岸岩石层连缀似龙而得名。在镇南边的柳江、红水河、黔江交汇处叫三江口,为鲩、鲢等淡水鱼的产卵妙地;石龙滩系珍贵鱼种中华鲟的绝好产卵场。身为象县、武宣、来宾、柳江4县交界处的石龙,水路往北溯流而上,可抵象州、柳州;往南顺江而下,可达来宾、武宣、梧州、广州。陆路交通亦极便利,早在年就有汽车直通柳州了。团部驻来宾县的大湾镇,一营驻武宣县,三营驻来宾县,他们返回驻地不像来时有些要拐弯经穿山,全走近路经过石龙。
石龙区政府驻地的人民,早已得到剿匪胜利的消息,备好茶水香烟,数百群众夹道欢迎。
儿童团在扭秧歌。他们把这种从北方传来的舞演得那么的投入。“嗖啦嗖啦多啦多”,音乐简单而富于激情;“锵咚锵那个锵锵切”,锣鼓简单而饱含深情。看吧,那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排列有序的左前一步,右前一步,后退一步,再侧跳一步,实在令人开心!特别是那侧跳的一步,真有“鸳鸯拐”的味道。指战员们看得眉开眼笑。
妇女们倒茶点烟送给战士,青年们都欢呼着!高举着“为民除害”的大红锦旗赠给解放军,并送了个面包、盒香烟和20封慰问信。
这一仗,毙伤和淹死土匪名,俘匪名,缴获重机枪2挺、轻机枪3挺、长短步枪余支、子弹0余发。我方牺牲6名勇士,伤3人,以较小的代价,夺取了四三七团在象县剿匪以来第一次重大胜利。
这是柳南有名的一仗,其威慑力极大,它震动了柳南三县的土匪,震动了柳南各界。穷凶极恶的土匪,这次被打惊打怕了,以后再也不敢那么嚣张了。从此,石龙区安全了,马坪西边的穿山一带也平安了,对象县南部的威胁宣告解除。它鼓舞了人民群众,鼓舞了部队士气,鼓舞了地方党委政府。
广西军区为此特发了通报,把这一仗称为广西一典型剿匪战例,“是值得各部队学习的,特通报表扬。”
五、天网恢恢
大水退后,沿河尸体便渐渐显露出来。重新归来的乡政府发动附近的几个村的老百姓帮收尸,尸体散发出的恶臭令人欲呕。路人没有一个不掩鼻叫臭的。但有一批女人不怕臭,她们在寻找自己男人的尸体。活着要见人,死了要见尸体。把尸体收回埋葬好,亲人就不会成为野鬼在外忍饥挨饿了。一个女人把一具尸体从田埂抱到河边洗干净,左看右看,不是自己的男人左赞林,又“呜呜”地哭着丢到一边,边哭边诉:“你个死鬼啊,叫我去哪里找你啊!叫你莫当土匪你不听,总讲听说当土匪有肥肉吃口水就流,现在还流没流?”哭着数落着,又拖来一具洗干净看,仍不是,又“呜呜”地哭着丢到一边。她从龙兴村下游沿河一路找一路洗一路哭诉上来,不知洗了多少具哭了多少次,就是不见自己的男人。另一个女人则边哭边骂:“哎呀,你个死鬼啊,哄我说出来做生意,得钱买美美的衣给我穿!美衣在哪里?!”有不少女人,她们的丈夫是被押来当土匪的,才来几天就被打死了,便边哭边咬牙切齿大骂韦仕德:“韦仕德!你赔我老公来!没赔来你就死!”骂得好像韦仕德就在眼前一样。当有人说韦仕德都死了,还死什么?她们仍固执地大骂“死了也要他再死一次!要他全家一起死去”。
她们的哭声、怨声和骂声,像抛向空中无形的网,要把不管是冤死的还是该死的,统统收回。但她们能如愿吗?
战斗结束的第三天,部队在马坪街召开清匪反霸收枪会。
马坪的伪乡长、村长、地主等多人参加。会议主要目的是向与会者阐明共产党、人民政府对土匪恶霸的政策,使其消除各种疑虑,放下思想包袱,主动交枪。
四三七团团长刘登远主持会议并作演讲。这位年6月出生于江西省上犹县的英俊军官,13岁就参加革命了,33岁的年纪,看上去还像小伙子。他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红军第三军团战士、班长、军校学员、连政治指导员,八路军特务连指导员,山东鲁南军区教导二旅五团一营教导员、营长,东北松江军区七团团长,第四野战军十二纵队三十五师一〇四团团长。年调任现职——第四野战军四十九军一四六师四三七团团长。红军时期,他参加了中央苏区第四、五次反围剿战斗和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他任特务连指导员,率部参加了著名的平型关战役,组织战斗指挥果断,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连队士气高涨英勇顽强,为平型关大捷做出突出贡献。年,他任教导员时,率部圆满完成保卫护送刘少奇同志赴延安的重任。抗战胜利后,他任松江军区七团团长,率部奔赴东北,在松江地区指挥了十余次战斗,消灭匪寇和国民党挺进军0余人,使“老七团”威震松江。在剿匪建政斗争中,他率部先后解放了哈尔滨周边地区的8个县镇。年4月28日,他率部参加解放哈尔滨市,为松江地区建设民主政权和保卫中央东北局安全作出了重要贡献。解放战争时期,他率部先后参加了“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辽沈战役、平津战役、渡江战役、宜沙战役、衡宝战役。现在,他不仅是团长,还兼任柳南地区来宾、武宣、象县中心县委书记、剿匪司令和军法处长。
前天,他亲自组织和指挥的歼灭战,打得很漂亮。他在高兴的同时,想到了还要开一个会。前天是武力进攻,今天则是政治疏导。
“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对一切反动特务分子和土匪恶霸,是根据‘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的宽大政策来办理的。”他亮开了洪亮的嗓门,“因为大多数特务分子和土匪都是在反动政权和腐朽的社会制度下被欺骗蒙蔽而误入歧途的。坚决反动至死不悟的分子只是极少数,像韦仕德、何久卓便是。共产党和政府的宽大政策,就是要给一切愿意离开黑暗走向光明的特务分子和土匪以改过自新之路。希望所有国民党各系统的特务分子和土匪,不论是首恶的,次要的,溃散的,隐蔽的,胁从的,自动的,都要认清形势,认清国民党反动派匪帮必定会全部、彻底、干净地被歼灭,决无侥幸。每个特务分子和土匪都不要再有任何犹疑动摇,赶快向指定机关登记,投案悔过,以求得立功赎罪的机会,决不要再观望疑虑,对人民政府的宽大政策采取不信任的态度。如果将共产党、人民政府治病救人的一片好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作是‘欺骗手段’,那就是极端愚蠢和错误的。因为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是代表真理和正义,做任何事情都是光明正大的,甚至连作战的军事步骤和策略都是公开的,从来不企图以任何欺骗手段来解决任何问题。”他的话像隆隆的雷声一样,使在场的伪乡、村长及地主们听得耳热心跳。
“宽大政策是在广大解放区行之已久,有口皆碑的伟大政策。我们是将特务和土匪问题当作旧中国的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来处理的。这不单是那些少数特务和土匪的个人问题,只有整个社会起了根本变化,产生特务和土匪的社会基础摧毁了,特务和土匪才有根除的可能。”
台下有人悄悄议论:“这个大军的大头子讲话水平真高啊,不得不佩服!”
“有少数作恶多端的特务和土匪,认为首恶必办,不敢自首投案,怕受处罚,这种想法也是错误的。只要你坦白,诚恳,真实,彻底地把所有的证件证章、组织名单、档案文卷、武器电台等毫无保留地交出来,决心抛去过去的一切,忠实地站在人民方面来重新做人,努力帮助人民政府,消灭一切特务和土匪组织,那仍可以将功折罪,获得人民的谅解。如果隐蔽潜伏,企图侥幸逃脱,拒绝人民政府这一宽大救人的号召,就会永远自绝于人民。人民政府对于这些分子,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接下来只有依靠群众的力量,根据人民的法律,给以应有的制裁了。就像前天那样,狠狠地给以制裁!在人民雪亮的眼睛下,是没有一个特务或土匪能够长期侥幸逃出法网的。在现在胜利的局面下,任何较重要特务机关分子和匪首的材料,人民政府是完全了解或完全有办法查明的。许多特务分子和土匪悔过登记之后,提供新的材料,更增加全面清除的可能。所以任何一个特务分子和匪首再企图蒙混过去,企图侥幸逃脱,是决不可能的。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归案法办!”
“听说前天还有几个土匪头逃跑了。”台下后边墙角有人不禁小声道,“如果照这个大军头子讲的话,他们以后肯定也要挨抓的,到那时抓得就没得从宽处理了!”
“至于那些至死不悟的特务分子和匪首,他们长期受反动匪帮的欺骗宣传,对人民、对革命抱盲目的仇视。迷信美帝国主义的援助,幻想国民党匪帮的‘卷土重来’。因而企图采取长期隐蔽斗争方式,混入革命阵营进行破坏活动,或者采取欺骗两面态度,进行假登记,随便编造一套;或者避重就轻,交出一部分不重要的人物,所谓‘牺牲外围,保存核心,牺牲少数,保存多数’,以便欺骗人民政府,取得合法存在后,再进行阴谋破坏活动,这种有组织有计划的恶毒阴谋,人民政府必定严加戒备,但同时仍希望他们最后悔悟,投向光明,不要自走绝路。如果至死不悟,企图再起,任他有多大本领,何等顽固狡猾,总是逃不出人民的掌心的!”
他最后要求,与会者回去后要与家人商量,认真讨论,想通了就尽快动员自己的亲友到区、乡政府投案自首,以求宽大处理。
他同时嘱咐区、乡党政领导,务必依靠革命的骨干力量,下村入户宣传,动员匪首匪徒从速自首。
“到底是去好,还是不去好?”此时龙旦村的庞家祺心里矛盾极了。他想起刚才村里的覃日耀第三次来动员他,临走丢下的那些话:“我是最后一次动员你了,主动去投案自首,就得从宽处理;没主动去的,等到被抓去,就从严法办,到那时就没有好屎屙了。”
覃日耀是村里的农会头头,又是刚组建的民兵头头。他第一次去动员庞家祺父子俩自首,被庞家祺拉着喝酒:“喝两杯再讲,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明天就去还不得吗?本村本样的,讲多不好听。”他开始推辞,但经不起庞家祺父子俩的热情劝说,就喝了一餐。后不知是谁告到乡政府去,害得他被怀疑是叛变,被叫去乡政府给解放军审了一次确认不是后才放回。第二次动员庞家祺时,他不敢再喝了。但效果也和第一次差不多,庞家祺当面答应得很好,说明天马上去。但几个明天过去了,仍未去。这次他离开后,心想:“这父子俩,如果还不去就动武了,带民兵把他们捆绑起来押去!”
“唉——”庞家祺长叹一声,“那次顺利脱险,以为就此平安无事了,哪知共产党还有个比天地还要大的网!”他的“那次”是指被围歼的那一仗。那天,被包围后,正准备逃跑的他发现马坪街还有6头沙牛“哞哞”地叫着,那是前几天从柳江县新村抢回还未来得及杀来吃的牛。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把月刮,马上把那6头牛解开拴牛绳往北边赶去。解放军见他扛着一把刮子,赶着几头牛,以为是普通百姓去放牛,不问也不拦。于是他猛抽打着牛,“快啊,一夜不得吃快饿死你们了!”6头沙牛便飞跑起来。他在后面则紧追加鞭,出了包围圈后,仍不停地抽打着牛。直到过了牡丹村,才敢放慢速度。他身上已无分文,全靠那几头牛生活。卖掉牛后,在一个午夜,他摸黑回到自己家里。和他一起被围的大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比他还要先逃回到家。开始的几天,白天父子俩都藏在牛栏的隔墙组成的笼子似的屋角里。后来觉得平静些就不愿再去蹲那又闷又热的牛栏角了。自从村里的覃日耀第一次来动员他自首后,他就一直思考去还是不去,“去了,他们不会杀我们吗?”他想起年7月他曾带民团攻打过大乐乡的革命村庄腊村,后又到新杯一带抢劫。年与伪县长潘庆龄密谋围剿我地下军,并任大队长带余人枪攻打百丈乡的新寨、屯鸾等十几个村,烧毁民房多间,杀害农民10多人,抢去牛多头,物资一大批。干这种事让共产党知道不杀你的头?覃日耀说:“像你这种人去自首不会被枪毙的,但处分是肯定挨的。”所谓的处分就是劳改。“我的老大自首会不会被枪毙呢?”作为父亲,他不能不考虑他大儿子的问题。他大儿子也跟他一起去围攻过屯鸾、新寨等村屯。年又与韦仕德攻打我军,杀害人民政府工作人员和百姓多人,杀人偿命是自古以来的铁律,儿子就能逃得过吗?父子俩一起去了不个个都成枪下鬼了吗?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这一夜多么的难熬啊!
第二天,听到覃日耀要带民兵来捉他时,庞家祺父子俩才到马坪投案自首,交长短枪各一支。
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动员,在强大的政治攻势下,全乡的匪首纷纷向政府投案自首。其塘村匪首韦老六因惧马坪民愤大,不敢到马坪而到柳江的穿山区政府自首,交枪2支。其余匪班长以上到马坪自首的达百余人,交长短枪百余支,子弹千余发。据统计,马坪在剿匪反霸中收缴的各种枪支有:机枪5挺,冲锋枪1支,长短枪余支,子弹数千发,手榴弹多枚。东岸、龙兴最多,全村八九十户,地主七八户,共收得机枪1挺,冲锋枪1支,驳壳枪八九支,长枪八九十支,子弹近千发。
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本文原载于《时代报告》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