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到了周一。熟悉的闹铃声再次猝不及防地响起,躺在床上的你是否浑身写满了抗拒?头晕、胸闷、紧张、味觉失灵外加食欲不振,连带全身酸痛,也许还伴随有间歇性注意力涣散,这些症状或许就是“周一综合征”的表现。对于许多“打工人”而言,双休日后的周一似乎格外难熬。
实际上,不仅是“周一综合征”,时下生活在都市环境中的人们,由于一天中大多数时间可能都会在室内(或者说,非自然环境中)度过,不少人还患有“病态建筑综合征”(SickBuildingSyndrome),“临床”表现大概就是因久居室内而感觉头痛、无力等全身性不适,以及因长期接触不到自然光而频繁陷入抑郁情绪的“季节性情感障碍”(SeasonalAffectionDisorder)。各种花式病症是不是有些眼花缭乱?简单来说,就是感官失衡。
其实,当我们意识到人类的进化并不是为了适应一天中90%的时间都花在室内时,这些不良反应就不足为奇了,我们也大可不必因适应力差而心生自责。当务之急,是如何减缓不适。
短期来看,如果从根本上改变处境尚且有些困难,或许可以通过一些日常生活中的感官调控来疏导一二。牛津大学实验心理学教授查尔斯·斯彭斯(CharlesSpence)是多感官领域的知名专家,年,他就因研究“听觉对调节薯片的酥脆和新鲜度的作用”而获得了当年的搞笑诺贝尔奖。别笑!这背后还真有科学依据。当然,这也只是感官研究的沧海一粟。近年来,学界内外兴起了一股“感官转向”之风。越来越多的研究注意到此前一度被忽视的感官,并尝试将科学研究的结论转化为具体可行的策略,帮助人们利用感官刺激来改善社交、认知和情绪幸福感。
不过,在开启一场“感官疗愈之旅”之前,你是否有过片刻的疑惑:这事儿真有这么“玄乎”吗?虽然我们也有“通感”一说,可毕竟传统观念中,人体的各个感官是完全独立的体系,眼睛是用来看的,耳朵是用来听的,更不用说鼻子是用来闻的,舌头是用来尝的,它们各司其职,谈得上“失衡”吗?那么,我们不妨就先从生活中那些被忽视的感官失衡体验说起。
用眼睛去听,用耳朵来看
很多人都有过晕车的体验。
当汽车行驶在平稳的路面时,车内保持静止的身体无时不在告诉我们,自己并没有移动,似乎只有窗外飞逝的景色还能证明,我们又确实在移动。此时,身体的姿势经由运动感知神经传递给大脑,发送了“静止”判断,然而,内耳的三个半圆形管道里四处流动的液体,也就是所谓的“前庭觉”告诉大脑的却是——我们的确处于运动状态。这种感官上的冲突可能意味着摄取了某种神经*素,也就随即触发了千百年来人类在进化历程中形成的自卫机制——为了排出潜在*素,方法之一便是呕吐。
据《科学》期刊的一篇文章称,在全世界晕车的人当中,约有25%到50%正是因为不同感官传达的信息失调导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相比乘客而言,开车的人反而很少会晕车。驾驶者的身体始终与车身保持着“联动”,眼睛时刻注视随时变化的路况,还要集中注意力倾听来车的声音,感官之间也就没什么冲突。可一旦换成全自动驾驶,叫嚣着从不晕车的人可能也很难幸免。
此外,我们大概都听过在行驶的车里尽量不要看书或是看手机的劝告,这也是因为当乘客的注意力全部在路面之外的事物时,感官间的失衡会更严重。不难理解,为了防止晕车,最有效的方法之一是眼睛始终盯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景物,然后心中默默祈祷,视觉能够“说服”其他感官——“醒醒!我们当真是在移动。”
从晕车的体验中便能看出,当我们感知外界事物时,各个感官之间实际并非独立运作,它们时刻连通,彼此交互,甚至大多时候其连通程度甚至远超想象。基础意义上的视、听、嗅、触、味五种感官背后是几百万个感觉神经元,多感官信息形成立体化的感知,最终影响人们的判断和行为。
《这感觉真棒!》,[英]查尔斯·斯彭斯著,张超斌译,贝页
文汇出版社,年2月。
很多时候,我们常常会忽视感官之间其实具有某种“超加性”,也就是说,经由不同感官采集而来的信息会自动整合成多重体验,这远比不同感官所获得信息的简单相加要丰富得多。回想一下,当我们身处嘈杂的派对聚会时,是否会觉得把眼镜戴上之后,连远处他人说话的声音都听得清楚了许多。
不仅眼睛可以用来听,有时候耳朵也可以用来看。你有没有留意过,体育比赛中,不少乒乓球、羽毛球或者网球运动员好像总会在完成一记漂亮的击球时大喊大叫。这当然是比赛时鼓舞士气的一种方式,但实际上这也是出于战略层面的考量。有研究证实,赛场上,球拍触球的声音是运动员预判球的落点的关键依据。然而,改变球拍触球声又几乎不可能,这时候叫喊声却能适时形成“干扰”。难怪前世界排名第一的网球运动员玛蒂娜·纳芙拉蒂洛娃(MartinaNavratilova)曾公开称,球场上的大喊大叫属于“作弊行为”。
如此看来,不同感官之间确实存在复杂的协作关系,其间平衡的维持就显得格外重要,然而实际生活中又常常是捉襟见肘,尤其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
《海绵宝宝》剧照。
在过载与饥渴间摆荡:
感官失衡是一种现代病吗?
只需稍加留意,如今,不论是在超市、机场,还是地铁或者电梯中,越来越多的人出门时习惯性戴着耳机。德国社会学家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Rosal)将日常生活中越来越无处不在的这种“音乐化”等同于某种“宗教的回归”,这恰是晚期现代社会中共鸣失败的症状。在耳机传来的音乐声中,人们尝试让自己重新获得“自我共鸣”的感觉,与此同时,戴上耳机这个行为也暗示了一种拒绝,以此传递出与周遭环境毫无共鸣的姿态。而这种短期内尝试戒断所有形式的外部接触又被戏称为“多巴胺断食”(dopaminefasting),或者说,它其实是一种对远超人们接受范围的多感官刺激的逃避。
上世纪70年代,耶鲁大学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StanleyMilgram)曾预言,城市生活将人们置于持续不断的各种感官体验之下,而我们正飞速奔向的或将是一个“感官过载型都市”。当人们试图利用技术的力量实现多任务处理时,技术本身所提供的信息已经远远超过了人们的实际需要。随着噪音分贝上升,空气污染加重,我们将自己幽禁于隔绝自然光源的室内,在交替切换的电子页面间打捞镜花水月般的体验。过载意味着饱和,它非但不能将人们的感知训练得越发敏锐,反而会磨损钝化——就像饱和的盐水再也溶解不了任何物质。
《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徳]哈特穆特·罗萨著,郑作彧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年1月。
讽刺的是,这之中的悖论恰在于,面临感官过载的我们实际上却生活在一个“去感官化”的世界。紧紧盯着范围有限的屏幕,视觉和听觉被无限加压,反倒像是皮肤、鼻子等感官却长期处于闲置。新冠疫情流行的三年间,社交距离与长期隔离下,人们越发依赖数字接触来满足“触觉饥渴”。可这些屏幕本身不仅是“去感官的”,更是去背景化的。它跟我们是谁,或者说我们是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跟我们感觉如何、余生怎样也毫不相干,孤立的片段难以在我们的脑海中串联出记忆的痕迹。
在过载与饥渴间摆荡的我们,为何还是走不出屏幕中去感官化的二手世界?“贪得无厌吗”?这多少与我们所身处的现代社会有关,为了达到效率最大化,而在感官暴食中陷入过载。在《不受掌控》中,罗萨犀利地指出,现代社会仰赖动态方式维持稳定,依靠经济的增长、科技的加速以及文化的创新维持运转。可在现代性的畸变中,“增长”本身正从一种期待变成胁迫,人们狂奔向前,并非是因为被承诺了生活质量的进步,而是恐惧失去已经得到的一切。换言之,现代性并非由更高、更快、更强的渴望所推动,而是,害怕越来越少。“不是因为我们贪得无厌,而是因为我们时刻都行走在一个下行的自动扶梯上。”即便是在本来无关竞争的感官体验上,“增长”的劲头依然保持它的惯性。
《不受掌控》,[徳]哈特穆特·罗萨著,郑作彧,马欣译,密涅瓦
上海人民出版社,年7月。
与此同时,查尔斯·斯彭斯也曾戏谑道,在感官失衡这件事上,感官营销者也难辞其咎。早在学界逐渐意识到感官调控能够对情绪、认知产生积极影响之前,不少商家就已捷足先登,悄然通过不同的感官刺激以博取顾客的注意力。比如汽车制造商会在模拟发动机引擎声、车门的关闭声,甚至是“新车味”的人工合成上大下功夫,尽管这些与汽车本身的性能未见得有多大关系,却能让顾客觉得物超所值。
话说,你是否留意过,钟表广告里的表盘指针几乎都显示10点10分?据德国一项研究表明,当指针指向10点10分时,恰好看起来像是在微笑,顾客相对而言更愿意选择会对他们“微笑”的钟表。依循这样的逻辑,“笑脸标识”几乎在商标设计中比比皆是,似乎就连美国的电子商务龙头企业亚马逊也并不例外。
带有“笑脸标识”的亚马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