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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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9/8 21:05:00

幸福的人大体相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同。

《刺猬的优雅》是可以和更为著名的《天使爱美丽》连在一起看的法国经典电影,因为这两部片子的相似与差别都十分微妙,有对同一座城的不同视角,也有对同一命题的相互延展与补充。

关于地点

故事的坐标都定在巴黎,《天使爱美丽》在北边儿的蒙马特,《刺猬的优雅》在左岸葛内乐街七号的一栋富人公寓。

蒙马特是巴黎的新区,仅有多年历史,它的前身是一个充满了磨坊风车的灰扑扑小村落,它的最大特点是包容、浪漫、平民化、文艺范,红磨坊和画家聚集的小丘广场都在此,《天使爱美丽》里还出现了成人用品店。

至于巴黎左岸的富人公寓,重点不在彰显左岸的“老巴黎”风貌,而在“富人公寓”:首先,这里的住户都是有头有脸不缺钱的人;其次,外面的街道多么风光无限都白瞎,导演的镜头仅聚焦于这栋范围有限的大house。

故事发生地相隔不算远,却作为各自角色们的最佳背景板,匹配着他们的身份和气质。在蒙马特,放飞自我、不够务实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爱美丽男友尼诺那样的怪咖也并不会显得太突兀;而在高级的富人公寓里,“势利眼”倒显得无伤大雅,住户、佣人、看门人各安其所,等级分明,大家更喜欢以衣着、财富、地位、背景看一个人,而非品味和幸福感。

《天使爱美丽》中的一众平民,跛脚的咖啡店老板娘、忧伤的房东太太、落魄的作家、跟踪前女友的控制狂……因为没有什么可失去,反倒可以尽情释放各自的怪;《刺猬的优雅》里的成功人士们,习惯了从外部世界寻求价值感,为了维持体面、获取更多,他们忙碌、贪婪、焦灼、表里不一。

所以哦,平头百姓无需太羡慕上流社会有钱人。在艺术家眼里,你可是活在绚烂油画里的精神小伙;而那些有钱人,只能在灰暗逼仄的大房子里忙忙碌碌、神神叨叨~

关于孤独:

这两部电影中的三个主要人物——古灵精怪爱美丽、厌世富家女帕洛玛和看门人勒妮,她们都很孤独,或曾经在一段时间内很孤独,但那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孤独。

让我来描述一下她们各自的孤独房子长什么样吧:

爱美丽的孤独房子跟她的小屋差不多模样,小门儿一开内部装饰丰富而有序,外人眼里的无用之物亦可被品味独特的她拿来做收藏。只是有一样,窗户得是落地大玻璃,视野一定要非常开阔。她需要每天起床后站在窗前,看一整个世界在她面前展开。只不过,别人由外而内看不见她的模样。

这就是爱美丽的孤独,滋生在父母筑造的坚固高墙内,为对抗单调而愈发蓬勃,在以各种姿势开脑洞的同时,并未停止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和想象。因为这一份好奇和想象,才有了毅然决然的出走和后面一系列的与他人产生联结的尝试。

她会有莫名的片刻怅然,感叹自己孤零零的凄凉,也会因成功送还玩具盒而欣喜不已,她的孤独与不甘孤独相伴,并孕育着蠢蠢欲动的希望。只是由于在壳里面关得太久了,一时不太懂得如何交到朋友、如何爱,如何获得爱,这希望照进现实的路才会走得小心翼翼、曲曲折折。

《刺猬的优雅》里的帕洛玛,和爱美丽恰相反,她才不满12岁,却已经烦透了这个世界,因为她的家庭足以让她对未来产生深深的绝望与厌恶——

妈妈表面光鲜,实则已连续看了10年精神科医生,每天絮絮叨叨情绪不稳,靠香槟酒续命;

姐姐一心想成为有前途的人,上进努力,信奉弱肉强食,“生活在她看来就像一场持久的战斗,只有摧毁别人才能赢取胜利”;

爸爸,姐姐的榜样,事业心极强,忙碌有前途,像我们见到的那些分分钟有几百万的大单生意要谈的人一样,总是打电话,根本无暇顾及妻子无处倾诉的困顿和女儿的叛逆。

如果说爱美丽的家庭带给她的是枯燥乏味和过度保护,穿过安全又安全的墙尚能看见曙光,帕洛玛的家庭让她整日处于嘈杂、虚伪、焦虑、荒诞的包围之中,仿佛一团甩不掉的苍蝇在眼前嗡嗡嗡……总之,这群忙着编织华丽的袍的家人无法让她感受到快乐、轻松与优雅为何,一想到将来自己长大后要复制他们的老路她就绝望得不行,她甚至想以死来摆脱这命运。

所以帕洛玛的孤独房子是闹市之中的一个茅草屋,今天狂风暴雨,明天敲锣打鼓,后天居委会大妈强制要求参加社区歌咏赛,鼓起勇气揭穿一下“皇帝的新衣”直接被拉去关禁闭,总之没一天安生日子过的,她年纪尚小筑巢能力有限,唯一能想到的稳妥的招就是躲到坟墓里。

直到遇到勒妮,不是那个又老又丑的看门人勒妮,而是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悠然沉醉的同类人勒妮。

勒妮的孤独房子是一座荒凉的古堡,就是我们在童话故事里看到的那种,方圆五里寸草不生,墙角结着蜘蛛网破败不堪,月黑风高乌鸦叫,阴风阵阵*欲来。要真住了谁,八成也是个又老又丑心术不正的巫婆。这也和勒妮的外部形象相吻合。

但如果某一天你真的因为种种原因困于郊野,迫于无奈只能怀揣不安地叩开古堡的门,可能会怪自己想象力太干瘪——原来内部装饰竟是如此精致而温馨!有猫有书有美味的饭食,与死气沉沉的外观形成鲜明对比。关键是主人其貌不扬,却是那么得和蔼、豁达与博学,某一个瞬间你甚至愿意像猫一样躺在她的膝盖从此赖着不走。

帕洛玛就是这样因为一个意外重新认识了勒妮,并在她这里找到了一份难得的慰藉和安全感。

而对于勒妮来说安全感的最大来源是书籍——她孤独城堡中最贵重的财产,她从中汲取精神养分,来对冲世俗的失意与苦难。

当然了,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她自己觉得日子尚可过得下去,至于外界的名声、财富,甚至爱,她不抱幻想。她不是初出茅庐想在新世界里找乐子与位子的爱美丽,她是饱经沧桑、丧夫无孩、又丑又穷、脾气暴躁的五十三岁中年妇女,遭受了太多的困苦与无常、失望与白眼,早已无意且无力去争取什么,所以第一次收到小津的邀约时,她迅速以惶恐不安压制了最先生出的小窃喜。

如果说爱美丽的爱情是自己主动追来的,勒妮的爱情则是一份迟来的意料之外的恩赐。没有这份恩赐,她的生活会少一些色彩和光亮,但绝对有高于爱美丽和帕洛玛的稳定度。她已经够清净,也已对热闹、理解、欣赏通通没有了期待,正所谓无欲则刚嘛。

不过真要划分阵营的话,帕洛玛和勒妮更像是一伙的,因为爱美丽够幸运,虽然憋了那么多年才拥抱现实世界,可揽入怀中的尽是美好,友情真挚、爱情登对,所有的计谋也都没有失手,除了助人为乐的幸福感还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走出父亲的围墙,她在这人间玩得挺开心。

至于孤独,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缓冲站,在自己还没有足够勇气的时候,在自己尚未准备好的时候,先待在那里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所以《天使爱美丽》更像一个童话,从别人的人生里截取一段成功的冒险给我们看,那之后呢?说不定三十年后她就是不幸的勒妮。

换一个标准,爱美丽和勒妮又是同一阵营的,这次帕洛玛“出挑”在哪里呢?答:是来自11岁小朋友的真。虽然她也有反差,怪诞的外表下是清醒的头脑和柔软的心。但她的情绪多半写在脸上,最常出现的是——不爽、讨厌,滚开。看不惯来访客人掉书袋抖机灵,直接主持正义般地抛出正确答案予以碾压。她像日漫里的少年一样,热血、自我、不认怂。

而这份真也恰恰是阻止她的孤独得以肆意施展的桎梏,有情绪外露就有争执,就越发难以清净。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帕洛玛这棵树还是想要动的,她灵*里欲打破命运、探求真理的不安分因子总是不小心溢出皮囊。

可爱是可爱,脆弱也是真脆弱。

看爱美丽大姐姐,小心谨慎地维护着自己内向女孩的人设,话不多,喜怒不形于色,你们几乎可以忽略我;看勒妮婶婶,别人对她的态度也让她在不自觉中加固了自己的人设,没错,我就是你们想象中的样子,又老又丑脾气坏。

可事实上呢,她们的孤独房子和外部呈现简直天壤之别,一个有着精彩纷呈的异想世界,一个有着刺猬的优雅。二位的人设都不够“万人迷”,却作为一种浑然天成的伪装成为了保卫各自孤独的铠甲。

亲,玩孤独,也是需要道行的哦~

但话说回来,她们三个有一点是绝对共通的,那就是:孤独都曾作为一种武器保卫过她们的生活,抵挡那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比如无聊、纷扰、绝望、屈辱。孤独没有什么高深的,它只是帮助人们活下去的一种方式。

关于死亡

《天使爱美丽》是一部心很大的电影,将无常视为如常,将死亡一笔带过。电影开篇就有两场死亡:尤金·科勒刚从他最好的朋友艾米尔·马奇诺的葬礼上回来,与此同时一个名叫爱美丽的小生命诞生了;爱美丽妈妈带她去教堂求一个弟弟,谁知一个想不开的魁北克游客从天而降,短短几秒,两人卒,并毫不拖泥不带水地立马进入了下一个环节。一个由死转生,一个求生得死。

世间事十有八九不从人愿,这世界也从未因谁而停止运转。

这部电影是站在天空俯瞰大地的外星人视角,远了看,当然世界真奇妙;但身处其中,谁又能不经阵痛便即刻豁达到“沧海一声笑”“一切随风去”?

《刺猬的优雅》就替我们凡人较了这个真儿: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怎么死才算得上是优雅的姿态?

首先,在“无常即如常”这一点上,《刺猬的优雅》是和《天使爱美丽》达成一致的。有一位住户在开头心脏病猝死而亡,很突然;结尾,勒妮因一场车祸意外身亡,刚刚发芽的爱情转眼成了小津先生凝视尸体的沉痛悼念。

那么如何面对这无常?一句“看淡”未免太轻飘飘。

帕洛玛曾一心求死,她对死亡毫无畏惧,她认为就算死了也比活在这种虚无与混乱里强吧?她希望以死来解除生之痛苦。她神经质的妈妈恰好相反,常常梦到自己的牙齿集体散落,佛洛依德主义者认为这个梦预示着死亡,她恐惧死亡。

这对母女对死亡的态度看似奔向完全相反的两极,实则根本是相同的,那就是都认定了生命的脆弱无力,不能客观面对死亡,要么理想化要么妖魔化。

但最后帕洛玛获得了成长,勒妮的死给她上了一课。她为刚刚交到的好朋友意外身亡而难过至极,看着强忍着悲痛可能更加难过的小津先生,她明白死亡并不能利落地斩断一切——“如果这就是死亡,你见不到爱的人了,你爱的人见不到你了,那就是人们常说的悲剧。”细想之后她又觉得,或许勒妮的死亡也没那么值得遗憾——“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那一刻你在做什么,勒妮,死亡的那一刻在做什么呢?您在准备去爱一个人。”

同那些自私、焦虑、总是想着如何去算计别人的体面人相比,收获了他人的理解与欣赏,并准备去爱的勒妮,她的人生收尾得猝不及防,却也不失圆满。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当一个人找到了能令内心充实的生之意义与价值,死亡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因为他扪心自问,好在没有虚度光阴,没有让自己一直蜷缩在无知里而不自知。

说到这里,又和《天使爱美丽》殊途同归了,电影最后一幕,爱美丽和尼诺开心地骑着单车在巴黎街头游荡。假设,此时一场车祸令画风突变,喜笑颜开被满面愁容代替,迎来死亡的爱美丽在悲痛之余应该会庆幸,幸亏自己在追求真爱、活出自己的路上没有再拖延半步,不然遭遇不测时怎会有爱人陪在身旁?

我们谈论死亡,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讨论如何好好活着啊。这么说来,这两部丧中带着正能量的电影真的好适合在生机勃勃的春天观看——去尽情追逐美好吧,受挫了也无妨,我们还有孤独,还有明天,还有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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